悬空山境,当然不是真正高悬于九天之上,实乃天机阁祖师以无上法力,拘来七座雄奇灵峰,布下“周天星斗大阵”,引地脉之灵,接天光之华,令七峰终年云雾缭绕,霞光隐现,远望如悬浮于云海仙雾之间,故得此名。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老牌宗门的深厚底蕴。
灵气浓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化作缕缕薄雾,吸上一口,顿觉神清气爽。
空中遁光愈发密集,服饰各异的修士往来穿梭,大多行色匆匆,面色凝重,显然魔灾的压力已切实蔓延至这后方内核局域。
七座主峰如利剑刺破云海,依北斗方位排列,其间更有无数稍矮的山峦、悬浮的岛屿、飞瀑流泉,亭台楼阁若隐若现,气象万千。巨大的防护光罩宛如一个倒扣的琉璃碗,将整个山门笼罩其中,光罩上符文流转,星辰幻灭,散发出令人心惊的威压。
苏婉真取出一枚刻有八卦云纹的玉牌,注入法力。玉牌亮起青光,与前方光罩产生感应,打开了一道仅容数人通过的临时门户。
“来者止步!验明身份!”
门户刚开,一队身着天机阁执法殿服饰的弟子便御剑而来,为首一名金丹初期的中年修士面色冷峻,目光如电扫过众人,尤其在衣着气质迥异的石斧、木牙等人身上停留最久,带着审视与警剔。
“是我,摇光峰真传苏婉真。”苏婉真上前一步,亮出身份玉牌。
那金丹修士显然认得苏婉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语气稍缓:“原来是苏师妹。师妹数月未归,宗门记录已是失踪…这些人是?”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徐获等人,感应到徐获那深不见底、却又古怪晦涩的气息时,眉头微蹙
“这几位是我在外结识的朋友,于我有救命之恩,更是带来了关乎修仙界存亡的重要情报,需面见师尊或掌事长老禀告。”苏婉真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金丹修士面露难色:“苏师妹,非是我为难你。如今是非常时期,魔族入侵,宗内戒严,外人一律不得入内。更何况…”他压低了声音,“玄玑师伯有令,近期各峰需严守门户,尤其…尤其是与摇光峰相关之事,需格外谨慎。”
话语虽隐晦,但意思已然明了。大长老玄玑真人似乎在刻意针对摇光峰一脉。
苏婉真脸色微沉:“张师兄,我所携情报干系重大,绝非儿戏!若因阻拦而贻误战机,你可担待得起?”
那张姓金丹修士脸色变幻,最终苦笑一声:“师妹,职责所在,恕难从命。除非…有哪位长老的手谕,否则我无法放行。”
气氛一时僵持。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哟,我当是谁回来了,这么大阵仗。原来是苏师妹啊?怎么,在外头游荡了几个月,倒带回这么多‘朋友’?莫不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来的帮手?”
只见数道流光划破天际,为首的是一名身着华贵锦袍、面容倨傲的年轻男子,手持玉骨折扇,修为约在筑基后期。他身后跟着几名同样衣着光鲜、气息不弱的弟子,皆以他马首是瞻。
“赵干!”苏婉真眼神一冷,“注意你的言辞!”
来者正是天玑峰峰主玄玑真人的侄孙,仗着叔祖权势,在天机阁内一贯横行霸道,与苏婉真这等靠天赋和实力上位的真传素来不和。
赵干摇着折扇,目光轻挑地掠过徐获等人,在木牙和那些雨林战士身上多停留了片刻,鄙夷之色溢于言表:“怎么?我说错了?看这打扮,不是山里来的野人是什么?张师兄,还不快把这些来历不明的人拿下细细盘问?说不定是魔道奸细呢!”
“你!”苏婉真气得剑鞘嗡鸣。
石斧等人虽听不懂全部,但也感受到恶意,眼中露出怒色,手按上了武器。
张姓金丹修士只觉头疼欲裂,两边都惹不得。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徐获缓缓上前一步。
他动作不疾不徐,却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并非气势外放,而是气息内敛至极,宛如常人。但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扫向赵干时,赵干只觉一股寒意自脊背窜起,仿佛被洪荒凶兽的利爪攫住心神,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连折扇都忘了摇。
“这位…道友,”徐获开口,声音平淡如水,却带着一种刺入骨髓的穿透力,“我等远道而来,是为送呈关乎亿万生灵存亡之讯息,而非在此听犬吠。若天机阁皆是如此待客之道,不识轻重缓急,那这消息,不说也罢。”
他话音刚落,转身作势欲走。
“站住!你说谁是狗!”赵干反应过来,顿觉大失颜面,恼羞成怒,“拦住他们!”
他身后几名跟班弟子立刻上前,法力涌动。
张姓金丹修士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准备动手。
徐获却仿佛未见,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天枢峰的方向。
就在此时——
一股浩瀚温和、却无比磅礴的神识如潮水般漫卷而来,瞬间笼罩了山门入口处。在这神识之下,所有人体内的法力运转都微微一滞,仿佛蝼蚁面对巨浪,生出无法抗拒的渺小感。
“何事喧哗?”
一个温和苍老的声音仿佛直接在每个人心底响起。
紧接着,一道祥和的金光自天枢峰顶落下,化作一名身着朴素道袍、面容红润、手持拂尘的老者虚影。老者目光扫过现场,在看到苏婉真和徐获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
“参见玉衡师叔(师叔祖)!”
在场所有天机阁弟子,包括赵干与那位张姓金丹修士,皆立刻躬身行礼,神色躬敬至极。来者竟是七峰峰主中排行第五、主管戒律、素以公正严明着称的玉衡真人!虽只是神念投影,然其威仪已然足以震慑全场。
玉衡真人虚影微微颔首,目光落于苏婉真身上,轻声道:“婉真师侄,你安然归来,甚好。”又看向徐获,“这位小友面生得很,气息…更是奇特。方才所言,关乎亿万生灵存亡,不知是何讯息?”
徐获不卑不亢,拱手道:“晚辈徐获,见过真人。此事关乎一种源自域外、能侵蚀心智、扭曲生灵,甚至召唤邪神的‘腐化’之力。其恐怖远超寻常魔灾,晚辈与苏道友于秘境之中亲历此劫,九死一生方得脱身,特来示警。”
“腐化?域外邪神?”玉衡真人虚影的神色凝重了几分,沉吟片刻,“婉真师侄,你所言属实?”
苏婉真郑重道:“句句属实!弟子愿以道心起誓!腐化之力诡异莫测,一旦扩散,后果不堪设想!徐道友更是身怀…克制此力的关键之物。”她隐去了生命之树和法则雏形等内核秘密。
玉衡真人目光深邃如渊,在徐获身上停留数息,似是看出了些什么,缓缓道:“既如此,事关重大,不可不察。张师侄,放行。婉真,带你这些朋友随老夫神念来天枢殿偏殿叙话。赵干,尔等速回各峰,不得再生事端!”
最后一句带着几分威严,赵干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咬牙应下,狠狠瞪了徐获一眼后,带着跟班灰溜溜地走了。
有玉衡真人发话,张姓金丹修士自然不敢再拦,连忙打开门户。
徐获一行人跟随玉衡真人的神念指引,穿过重重云雾禁制,向着最高最宏伟的天枢峰飞去。
一路上,能看到各峰弟子有的结阵演练,有的匆忙运输物资,有的于洞府闭关,气氛紧张而有序,尽显大宗门的深厚底蕴。
最终,他们落在天枢峰半山腰一处清幽的偏殿前。玉衡真人的本体已在此等侯。他看起来与虚影无异,只是气息更加渊深如海,赫然是一比特婴后期的大修士!
进入殿内,众人分宾主落座(石斧、木牙等人略显局促地站在徐获身后),随即有道童奉上香茗。
玉衡真人布下隔音结界,神色肃然:“现在没有外人,婉真师侄,徐小友,可将详情细细道来,尤其是那‘腐化’之力。”
苏婉真看了一眼徐获,徐获微微点头。
于是,由苏婉真主讲,徐获偶尔补充,将翡翠梦乡的经历删减修改后道出(隐去了地底遗迹、指骨、法则雏形等关键,只强调腐化的可怕与净世星盘的作用),并展示了那截净化后的触须残骸。
听着那匪夷所思的经历,感受着残骸中那诡异又纯净的力量,饶是玉衡真人心境修为高深,也不禁动容,眉头越皱越紧。
“竟有此事……侵蚀转化,召唤邪神……若真如此,其威胁远在寻常魔灾之上!”玉衡真人沉吟道,“此事我必须立刻禀告掌门师兄(虽闭关,但需知会)并与其他几位峰主商议。婉真,你们做得很好,能带回如此重要的消息。”
他目光如炬,凝视徐获,其中隐含探究之意:“徐小友年纪轻轻,竟能在那等绝境中存活,并找到克制之法,实乃天纵奇才。不知小友师承何门何派?”
来了。徐获心中了然,面色平静:“晚辈散修一名,偶得古修传承,于炼器、阵法略有涉猎,此次亦是侥幸,全仗一件克制邪物的传承之宝方得脱身。”他将一切推给虚无缥缈的“古修传承”。
玉衡真人显然不信,但也不深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转而道:“小友带来的情报至关重要,我天机阁必有重谢。不知小友有何要求?”
徐获放下茶盏,直言不讳:“第一,我希望天机阁能重视此事,并联合其他宗门,共同应对腐化威胁。第二,我与同伴需一处灵气充沛之地闭关疗伤,恢复元气。第三,晚辈对那西漠魔灾颇感兴趣,希望能查阅相关卷宗,或许…二者之间有所关联。”
玉衡真人沉吟片刻,旋即颔首应道:“前两点不难。我可安排你们入住摇光峰苏师侄的洞府附近,那里灵气充裕,也相对清静。查阅魔灾卷宗之事,老夫亦可授权。至于联合各宗……还需从长计议,毕竟空口无凭,须得更多佐证才行。”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徐获:“不过,小友也需知晓,如今阁内情形复杂,玄玑师兄…对摇光峰一脉多有微词。你们在此静修可以,但需谨言慎行,莫要卷入不必要的纷争。”
徐获拱手:“多谢真人提醒,晚辈自有分寸。”
很快,在玉衡真人的安排下,徐获一行人被引至摇光峰后山一处僻静的院落群,安顿下来。此处环境清幽,灵气果然充沛异常,远非黑岩城可比。
送走引路弟子后,徐获开启了院落禁制。
众人终于松了口气。
“总算暂时安顿下来了。”苏婉真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回到熟悉又陌生的师门,心情复杂。
“这里灵气好浓啊!”木牙兴奋地环顾四周,“我感觉伤势都快自行痊愈了!”
石斧则更谨慎地检查着院落四周:“安全起见,我等还需布置一些预警手段。”
徐获点点头,对苏婉真道:“苏师姐,你先安心疗伤,并设法联系信得过的同门,打听清楚宗内现状。我们初来乍到,信息至关重要。”
“我明白。”苏婉真点头,“师尊闭关前,曾留给我几道紧急传讯符,或可一试。”
徐获又看向石斧和木牙:“石斧首领,木牙,你们尽快适应此地灵气,修炼我传授的收敛气息的法门。没有我的允许,暂时不要离开这片局域。”
“是!”两人齐声应道。
安排妥当后,徐获独自进入为自己准备的最大一间静室。
挥手间,层层禁制如水幕般铺展(此禁制融合了幽冥诡经的隐匿阵法与净世星盘的净化结界之妙),他盘膝而坐,终得契机,细细审视己身。
心神沉入丹田。
混沌色的气旋悠悠旋转,其中心处,一缕法则雏形宛如心脏轻颤,每一次脉动,皆似贪婪地吮吸着四周浓郁的灵气,然其欲求,似远不止于此。它渴望的是更高级、更精纯,或者属性更特定的能量。
净世星盘静静悬浮于侧,光芒隐而不发,却与他心灵相通,紧密无间,宛如他身体之延伸,血脉之相连。他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浩瀚净化之力,但同样,驱动它需要巨大的能量。
那枚黑色令牌和得自百晓楼的百晓令静静躺在角落,暂时没有异动。
生命之树被他以虔诚之心,小心翼翼移植于静室一隅,周围以灵石为基,布下小型聚灵阵,滋养其根。翡翠蝉静栖枝头,气息平和,宛如入定。
“当务之急,是彻底稳固境界,并找到能高效补充‘混沌轮回’之力的方法。”徐获暗忖,“此地灵气虽浓,但过于‘平和’,转化效率太低。”
他想起玉衡真人答应开放的卷宗库。
“或许…魔灾战场残留的魔气、煞气,甚至…斩杀魔物产生的死气、怨力,经过法则雏形转化,能成为更高效的‘养料’?”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
风险如深渊般巨大,但收益亦可能如星辰般璀灿,超乎想象。
同时,天机阁内部的暗流,那赵干的挑衅,玄玑真人的针对,都预示着麻烦不会少。
“需要尽快提升实力,至少…要拥有足以自保和谈判的资本。”
他目光深邃如渊,计划在脑海中逐渐勾勒出清淅的轮廓。
先闭关,初步炼化净世星盘,熟悉法则之力运用。
然后查阅卷宗,查找快速提升的契机。
最后…或许该主动接触一下天机阁内的“麻烦”,看看能否从中找到突破口,甚至…借力打力。
他深吸一口那浓郁得几乎能触摸到的灵气,随后缓缓合上双眼,沉浸于自我世界。
静室之内,混沌色的微光如薄雾般轻轻缭绕,开始隐隐闪铄。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