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顺着通风口的栅栏缝隙淌入,在徐获脸上蜿蜒而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
他与苏婉真紧紧靠在通风渠道冰冷的内壁上,屏住呼吸,通过藤蔓的缝隙,死死盯着外面雨幕中那诡异而骇人的景象。
跪拜的身影在雨中痉孪、战栗,恍若被无形丝线牵扯的傀儡,口中发出的呓语混合着雨声,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亵读之音。
图腾柱顶端那颗脉动的紫黑色肉瘤,宛如一只凝视的邪眼,冷漠地注视着它的信徒,渗出细若游丝却无处不在的精神涟漪,持续地污染着周围的一切。
徐获知道这是有组织的、正在进行中的孵化仪式!
“他们被控制了…”苏婉真轻轻说道。
她能清淅地感知到那些跪拜者身上散发出的精神波动极其混乱,充满了狂热的虔诚与深层的痛苦,显然心智已不再属于自己。
徐获眼神冰冷,缓缓摇头,淡淡说道:“不只是控制,这更象是一种转化。”
他研习《幽冥诡经》,对灵体与暗蚀能量的感知如触须般纤细敏锐,加之以前的传奇亡灵法师的视角,他看得更为透彻。
他能察觉到,那些土着居民的生命气息正在被那肉瘤缓慢而坚定地抽离、替换成某种与地底邪心脏同源的、冰冷的邪能。
他们的血肉与灵魂,正朝着不可名状的异化形态坍缩。
皮皮紧紧蜷缩在徐获湿透的衣襟里,小小的身躯微微颤斗,传递出强烈的恐惧和厌恶:“…这讨厌的味道,和下面如出一辙,却又带着几分不同…”
是的,这里的腐化气息与地底那颗心脏同源,但似乎更加“分散”,更加“适应”地表的环境,更象是…播种后生长出的“幼苗”。
“不能惊动他们。”徐获用气声道,“我们不知道周围还有多少这种图腾,还有多少被转化者。”
两人缓缓后退,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沿着通风渠道向深处退回一段距离,直到完全看不见外面的景象,只能听到哗啦啦的雨声和那隐约的令人不安的呓语。
逼仄的渠道内,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气氛沉重得如同一块巨大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逃出生天的短暂喜悦,早已被这残酷的现实无情地击得粉碎。他们不仅未能阻止腐化,反而亲眼看见了它如同瘟疫般在地表蔓延的开端。
“必须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徐获擦去脸上的水渍,眼神在黑暗中闪铄着锐利的光,“这些图腾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复盖了多大范围?那些被转化者实力如何?还有没有未被侵蚀的土着部落?”
苏婉真点头,苍白的脸上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与坚定:“知己知彼。我们需要情报。或许…可以从落单者下手。”
休整了片刻,待体力稍微恢复后,两人如同谨慎的猎手一般,小心翼翼地再次摸到通风口附近,摒息凝神,仔细观察了更长时间。他们发现那些跪拜的土着大约有七八人,实力感知起来约莫在炼气中期至后期之间,气息中混杂着原本的生命力与诡异的邪能,显得极为不稳定。他们仿佛完全沉浸在对图腾的虔诚崇拜中,对外界的一切都毫无察觉。
雨势愈发猛烈,夜色如墨般深沉,丛林中的能见度骤降至几乎不可视的地步。
终于,时机降临。仪式似乎进入了某个短暂的间歇,大部分土着摇摇晃晃地起身,如同梦游般蹒跚着走向雨林深处,仅留下两个身影继续守在图腾柱下,他们蜷缩着身子,仿佛陷入了某种半梦半醒的混沌状态。
就是现在!
徐获与苏婉真交换了一个眼神。
徐获深吸一口气,神识如无形的触须般,悄然无声且小心翼翼地向离通风口稍远的那名守卫探去。《幽冥诡经》中记载的搜魂秘法虽然凶险,且对施术者要求极高,但此刻是获取信息最快的方式。他必须冒险一试。
神识轻易地侵入了那名精神涣散、几乎不设防的守卫识海。
瞬间,无数混乱、破碎,且充斥着疯狂与痛苦的记忆碎片,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地涌入徐获的脑海!
【雨…红色的雨…从天而降…带来“神圣”的刺痛】
【“恩赐”…图腾从地里长出…长老们说…这是“莽林之灵”的启示】
【服从…奉献…才能得到救赎…才能融入“伟大的整体”】
【痛苦…好痛苦…但…好愉悦】
【不服从者…异端…净化…撕碎…吞噬】
【更多的图腾…更多的兄弟姐妹等待“母亲”的苏醒…连接】
【“噬魂圣尊”…终将吞噬一切】
信息的洪流虽杂乱无章,却勾勒出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景:大约数月前,一场诡异异常、可能蕴含着微弱腐化能量的“红雨”,降临了这片雨林。随后,这些被称为“腐殖图腾”的柱子便开始在雨林中莫名出现。在图腾崇拜的背景下,当地的土着部落最初将其视为神圣的像征(莽林之灵),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图腾的持续精神污染和邪能侵蚀导致了信仰的极端转变,部落成员最终将腐化之源尊称为“母亲”或“噬魂圣尊”。他们主动维护和崇拜图腾,并攻击、净化(吞噬)任何不愿服从的同胞。而这一切,似乎都是为了某个所谓“母亲”的苏醒和最终的“连接”做准备!
徐获猛地收回神识,脸色苍白,额角青筋跳动,消化着这些信息带来的冲击。虽然只是碎片,但信息量极大,而且指向一个更加可怕的未来。
“怎么样?”苏婉真关切地问道。
徐获压低嗓音,快速将搜魂所得的关键信息告知了她。
苏婉真脸色骤变,难看至极:“红雨?主动现身的图腾?吞噬同胞?这腐化…竟能如此巧妙地利用当地信仰与环境渗透…”
就在这时,那名被搜魂的守卫突然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短暂的清明和极致的痛苦,他张开嘴,似乎想发出警告——
但下一秒,他眼中的清明便被更深的疯狂吞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整个人眼看就要失控!
不能让他惊动其他人!
徐获眼中寒光一闪,毫不尤豫!一枚灌注幽冥之力的骨刺无声射出,在雨幕掩护下,精准刺入那名守卫的眉心!
守卫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软软地倒了下去,眼中的疯狂彻底熄灭。
另一名守卫似乎被同伴倒地的细微声响惊动,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然而,一道青色剑光比他的反应更快!如黑暗中掠过的疾风,在他看清前,便已划过他的脖颈。
苏婉真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轻轻扶住他倒下的身体,未发出丝毫声响。
瞬间,两名守卫被清除。
两人动作迅速地将尸体拖到通风渠道下方的阴影处藏好,然后再次隐入渠道内,心脏仍在剧烈跳动。
虽然解决了眼前的麻烦,但心情却更加沉重。这些被转化者,某种程度上亦是受害者,但为了自身安全与情报获取,他们不得不痛下杀手。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到未被侵蚀的部落,或者…直接毁掉这些图腾!”徐获沉声道。
两人不再迟疑,借着大雨与夜色的屏蔽,宛如两道幽影般无声无息地钻出通风口,潜入泥泞的雨林深处。
冰冷的雨水瞬间浸透了全身,却也带来了久违的、属于真实世界的清新气息——尽管这清新中,已掺杂了那令人作呕的腐化甜腻。
他们避开那根仍散发着微弱光芒的腐殖图腾,依靠徐获超凡的神识感知与苏婉真对气机的敏锐洞察,在茂密潮湿的雨林中艰难前行,尽量避开可能存在图腾与信徒的局域。
雨林的夜晚危机四伏,毒虫猛兽隐匿于黑暗之中,泥沼与悬崖潜藏于落叶复盖之下。然而,对于经历过地底绝望的两人而言,这些反而显得“平常”了许多。
途中,他们又远远望见了三处类似的腐殖图腾,规模各异,有的周围聚集着数十名信徒,正举行着更为狂热的仪式,有的则仅有零星几人看守。他们皆谨慎地绕开。
依据搜魂所得的模糊记忆碎片,他们大致朝着一个可能是未被侵蚀部落最后活动范围的方向行进。
疾行了大半夜,天空开始泛起灰蒙蒙的亮光,大雨渐渐停歇,只剩下树叶嘀嗒的残雨声。两人寻到一株参天古树,其躯干粗壮,内部中空,恰似天然的庇护所,二人遂躲入其中暂作休整。接连不断的战斗、逃亡与疗伤,早已将二人的身心折磨得疲惫不堪。
在树洞内,他们再次借助琉璃盏碎片恢复。然而,这一次,两人都明显感觉到,那诡异的灰色死寂能量,在雨林中虽然极其稀薄,却依旧存在,并持续地、缓慢地融入他们的身体。
而且,他们发现,在这股灰色能量的影响下,二人的恢复速度竟隐隐加快了一丝。尤其是徐获,他运转《幽冥诡经》时愈发顺畅,对幽冥之力的掌控也愈发得心应手,仿佛这股死寂能量本就是功法所需的最佳补品。
但与之相伴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仿佛生机正在从他们体内悄然流逝,滑向某种冰冷而虚无的深渊。仿佛他们的情感正被一层层冰封,对周围生机盎然的雨林,本能地生出一种排斥与漠然。
“这能量…有古怪。”苏婉真蹙眉,她修炼的是正道功法,对这种能量的排斥感更强,虽然恢复速度也略有提升,但内心深处充满了警剔。
“我知道。”徐获眼神深邃,“它似乎在改造我们,或者说…在让我们‘适应’某种东西。”他想起了地底日志中提到的“虚空能量”和“寂灭本身”。
这绝非正道。但在这危机四伏的环境下,任何一点力量的提升都可能是生存的关键。这是一种饮鸩止渴的诱惑。
休整了约一个时辰,天色已然大亮,雨林里被雨水洗刷过的空气透着清冽的芬芳,但两人心中的阴霾却丝毫未散。
他们继续赶路。根据太阳的位置和地形判断,他们正在逐渐深入这片广袤雨林的腹地。
中午时分,走在前头的徐获突然顿住脚步,猛地举起手示意。
前方传来激烈的打斗声、能量的爆鸣声,以及愤怒的咆哮和凄厉的惨叫!
两人立刻屏住呼吸,收敛所有气息,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攀上一棵高大的树木,通过茂密的枝叶向下窥视。
只见下方的一小片林间空地上,正在发生一场惨烈的战斗!
一方是十馀名身上绘着黑色纹路、眼睛闪铄着疯狂红光的土着转化者,他们驱动着被邪能侵蚀的藤蔓和野兽,疯狂地发起进攻。
而另一方,则是三十多名身着简陋皮甲、脸上涂着彩色油彩、眼中满是愤怒与绝望的土着战士!他们显然是被侵蚀部落的幸存者,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一种激发气血的原始秘法,在拼死抵抗。但他们的人数、实力和恢复力都远不及被邪能强化的转化者,不断有人倒下,被疯狂的敌人撕碎,甚至…吞噬!
战场边缘,还躺着几具刚刚被摧毁的、冒着黑烟的腐殖图腾残骸,显然是被这些战士破坏的,但也引来了疯狂的报复。
“是未被侵蚀的部落!”苏婉真低声道,手按上了剑柄。
徐获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迅速扫过战场,瞬间判断出局势的危急。这些原始战士已陷入绝境,若无外力相助,最多一炷香时间,便会被彻底歼灭。
帮?还是不帮?
出手相助,意味着暴露自身行踪,可能引来更多转化者,甚至更可怕的存在。
不然,这些可能是最后知情人之一的土着战士将全军复没。
就在徐获权衡利弊之时,战场形势骤然恶化!
一名看似转化者头领的壮硕土着,猛然将一柄骨刀插入地面,口中爆发出尖锐的嘶吼!他身上的黑色纹路骤然闪铄,地面腐殖图腾残骸中的邪能被他强行抽取,灌入体内!
他的身体瞬间膨胀,肌肉如虬龙般扭曲,皮肤化作暗紫色,口中獠牙毕露,实力骤然暴涨至接近筑基初期!他狂笑着,一拳轰出,将一名拼死冲来的土着战士连人带武器轰成碎片!
“为了圣尊!”他疯狂咆哮着,冲向幸存者中最后一位看似长老的老者。
那老者面如死灰,举起骨杖,准备做最后的抵抗。
刻不容缓!
“杀!”徐获眼中寒光一闪,瞬间做出决断!
暴露与否已无关紧要,绝不能让最后一个可能提供完整情报的线索中断!
他身影如鬼魅般从树冠扑下,人在半空,指骨法杖已握在手中!
“幽冥锁魂!”
数条灰黑色的能量锁链凭空出现,如同毒蛇般缠向那名实力暴涨的转化者头领,并非为了杀伤,而是干扰和束缚其行动!
与此同时,苏婉真如同九天玄女降临,清泓剑迸发出璀灿青光,人剑交融,化作一道劈开雨林昏暗的惊虹,直刺那头领的后心!擒贼先擒王!
两人的出现毫无征兆,攻击凌厉无比!
那转化者头领猝不及防,身体被幽冥锁链猛地一拽,动作变形,苏婉真的剑已然到了身后!
扑哧!
尽管他在最后关头竭力拧转身躯避开了要害,清泓剑依然从他肩胛骨处洞穿而过,带出一溜紫黑色的血花!
“啊!敌袭!!”他发出痛苦而愤怒的咆哮,猛地震断身上的幽冥锁链,不顾伤势,反手一拳砸向苏婉真!
但徐获和苏婉真的目标本就不是瞬间击杀他。
就在两人突袭头领,吸引所有转化者注意力的瞬间——
徐获对着那些惊愕的土着幸存者,用尽神识之力,模拟出刚才搜魂时感受到的、那些被转化者记忆中关于“红雨”“图腾生长”“吞噬同胞”等最惨烈、最令人抗拒的片段,如同精神冲击般,猛地灌入他们的脑海!
同时,他发出一声雷霆般的暴喝,用的是这个世界某种古老的、带有安抚和激励精神的秘术音节:“醒来!看看他们对你族人做了什么!为了你们的家园!战斗!”
这突如其来的精神冲击与暴喝,宛如醍醐灌顶,刹那间将那些幸存土着从绝望与恐惧的深渊中唤醒!他们看到了援手,更看到了徐获传递来的、那些被刻意掩盖的血腥真相!
“为了家园!!”
“杀光这些怪物!!”
残存的土着战士们双目瞬间赤红,被长久压抑的怒火与仇恨如火山喷发般汹涌而出!他们原本衰竭的气血再度沸腾,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如猛虎下山般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些因头领受伤而瞬间慌乱的转化者!
战场形势瞬间逆转!
徐获和苏婉真则全力缠住那名最强的头领。这头领实力虽强,但战斗方式疯狂而缺乏章法,更象是一头被邪能驱动的野兽。在两人精妙的配合和远程骚扰下,他空有一身力量却难以发挥,伤势不断加重。
剩馀的转化者被陷入狂暴状态的土着战士们分割包围,尽管他们个体实力稍强,但在人数与士气的双重碾压下,很快便被逐个斩杀!
最终,那名头领在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后,被苏婉真一剑斩下了头颅!
战斗结束,空地上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邪能消散的恶臭。土着战士们喘着粗气,身上带着伤,看着满地的尸体(既有敌人也有同伴),眼中充满了悲痛、后怕,以及劫后馀生的茫然。
那名老者在一名年轻战士的搀扶下,走到徐获和苏婉真面前。他目光如炬,将两人奇特的装扮与身上残留的、与雨林格格不入的腐殖气息尽收眼底,眼底翻涌着感激的暖流、敬畏的震颤,以及如藤蔓般缠绕的疑惑。
他右手抚胸,以一种古老而庄重的礼节,向着两人深深鞠躬,用一种带着浓重口音、但徐获和苏婉真勉强能听懂的通用语说道:
“远方来的强大战士,我是‘林歌部落’的最后一位巫祭,卡穆。感谢你们,在绝望中拯救了我们这些即将被黑暗吞噬的灵魂。愿莽林之灵(他依旧使用过去的称呼)庇佑你们。”
他抬起头,苍老的眼中满是沉重与忧虑:“但灾难已经降临。圣林…病了。黑色的血浆自地脉裂隙中汩汩涌出,畸形的骨刺刺破腐殖层疯长,将生机与理智一同绞碎。你们…你们是否知晓,该如何阻止这场蔓延的…腐化?”
徐获与苏婉真对视一眼。
看来,信任的种子已在这片雨林生根。而情报交换的时刻,正随着暮色悄然降临。他们迫切需要了解地表的情况,而这位老巫祭,很可能掌握着关键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