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敦,和联胜陀地。
“轰隆——
—”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空,劈开苍穹。
紧接着是滚滚雷声,由远及近,最终在头顶炸响,震得办公室的落地窗嗡嗡作响。
阿乐死死盯着办公桌上的“大哥大”。眼珠子里布满了红血丝,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看起来沉稳儒雅的眼睛,此刻翻涌起令人心悸的凶光。
烟灰缸里,七八个烟头被碾得粉碎,有的还在冒着丝丝缕缕的青烟。
三个小时。
整整三个小时了。
房间里不只有阿乐。
负责社团帐目的“算盘全”正坐在角落的真皮沙发上。
这个平日里精明得连一根葱都要算计的胖子,此刻手里捏着一串紫檀佛珠,转得飞快。
他的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顺着肥腻的脸颊滑落,滴在昂贵的西装领口上。
他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墙上的挂钟,欲言又止,屁股下的沙发仿佛长了刺。
站在窗边的是跟随阿乐多年的“军师”森叔。
老头子手里捧着杯早就凉透的茶,眼睛里满是忧虑,望着窗外的暴雨发呆。
“乐哥————”
算盘全终于忍不住了。
“西贡那边的船家刚才又催了。大飞哥的两组刀手已经在码头吹了两个小时的风。”
“乐哥你也知道,那帮大圈仔只认钱不认人。按规矩,只要过了时间时,不管动不动手,这安家费”和茶水钱”都得照付。”
算盘全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这笔数,这笔数可不小啊。如果再拖下去,我就得动用公帐里的备用金了。那是给下个月关二爷诞准备的香油钱。”
“如果飞机那边还没消息,是不是先让大飞哥的人撤一下?社团最近的流水本来就紧,吉米那边的帐又还没交接————”
“撤?”
阿乐转过头。
目光一点一点地刮在算盘肥脸上。
“事情做了一半,你叫我撤?”
阿乐语气森然:“钱钱钱,你脑子里除了钱还有什么?”
“乐哥,不是我贪财。”
算盘全苦着脸,把帐本摊开,急得都要哭了,“大d死后,荃湾那边的场子虽然归了我们,但装修、打点差佬、安抚下面兄弟,哪一样不要钱?”
“现在吉米这只金鸡”要是真出了问题,下个月堂口的规费都交不上来,下面的兄弟要闹翻天的。这年头,没钱谁跟你讲义气?”
“是啊,乐哥。”
森叔也叹了口气,走到办公桌前。
他压低声音,语气里透着深深担忧:“而且今晚动静太大了。”
“刚才0记的许sir派人来问话,问我们在搞什么大龙凤。他说上面已经在盯着了,如果再不收手,恐怕今晚就要扫我们的场子。”
森叔顿了顿,看了一眼阿乐的脸色,继续说道:“还有邓伯,那一关也不好过。你也知道,那帮老家伙最看重的就是稳定”。要是让他们知道你同时对吉米和东莞仔下手,坏了社团的规矩————”
“砰!”
一声巨响。
阿乐猛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邓伯?那帮老骨头除了喝茶遛鸟还会什么?”
“你们以为我在玩火?我这是在救命!”
阿乐指着窗外漆黑的雨夜:“吉米现在手里捏着社团六成的生意,掌握着我们的钱袋子!东莞仔手下聚着社团里面最能打的一批烂仔!”
“他们两个要是z真联手,这个坐馆的位置,明天就得换人坐!我不趁着今晚雷雨天把他们按死,明天死的就是我!也是你们!”
他转头看向算盘全,冷笑道:“你担心钱?只要今晚吉米死了,他的生意全是我们的。到时候别说大飞的刀手费,就是给全港的兄弟每人发个大红包都够!
你现在跟我谈成本?你的眼光就只有这么一点大?”
他又猛地转头看向森叔:“你怕邓伯?成王败寇!”
“只要明天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吉米和东莞仔变成了尸体,我就是和联胜唯一的王!到时候邓伯只会夸我做事果断,有魄力!谁会在意两个死人?谁敢为了两个死人跟我翻脸?”
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窗外的雨声,哗哗作响。
算盘全和森叔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恐。
他们跟了阿乐这么久,第一次见到这位以“城府深”着称的大佬如此失态,如此歇斯底里。
他在怕。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他在怕输。
按照计划,飞机这个时候早就该带着吉米的人头复命了。有意外的话也会打给电话回来说明。
可是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
飞机失联。吉米失联。
这种未知的恐惧,像毒蛇一样啃噬着阿乐的心。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心腹阿泽脸色苍白地走了进来,“乐哥”阿泽的声音在发抖。
“说!”阿乐猛地转头,眼神凶狠。
“刚才派去绑吉米老婆孩子的人回来了,”阿泽咽了口唾沫,不敢看阿乐的眼睛,“扑空了。”
“扑空了?”
“是,吉米的家里空空荡荡,连条狗都没剩下。”
阿泽快速说道,生怕说慢了会被迁怒,“兄弟们进去看了,连衣柜里的衣服都没了。”
“好野————吉米仔,你真系好野。”
阿乐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冷笑。
他一直当吉米是只会赚钱的“水喉”,是社团的提款机。
只要掐住水管,水就得乖乖流进他的田里。哪怕吉米生意做得再大,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随时可以拿捏的矮骡子。
可现在,这只“水喉”不仅断了水,还狠狠地抽了他一耳光。
如果吉米没死,那就是“金主”造反。
掌握着社团大半财路的吉米一旦倒戈,或者哪怕只是切断资金链,阿乐手下那些只认钱不认人的马仔,明天就能散一半。
“顶你个肺————”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直冲天灵盖,阿乐猛地抓起桌上的大哥大,狠狠砸在墙上。
“啪!”
一声脆响。
电池崩飞,零件散落一地,。
算盘全吓得手里的佛珠都掉了,“哒哒哒”地滚落在地板上。
森叔更是缩了缩脖子,大气都不敢喘。
然而,坏消息往往是成对出现的。
就在众人禁若寒蝉的时候,关上的办公室的大门被猛地撞开。
“嘭!”
浓烈的血腥味夹杂着雨水味,瞬间冲散了满屋的烟味。
“干爹!”
一个血人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是马头。
但他现在的样子比落汤鸡惨烈一百倍。
此刻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发紫。
他的左臂软软地垂着,一道刀口从肩膀一直拉到手肘,皮肉向外翻卷着。
血水顺着袖口往下淌,混合着雨水,在地板上汇成蜿蜒的红线,触目惊心。
阿乐眼神一凝,几步跨过去。
他一把揪住马头的衣领,甚至没看一眼他的伤,眼神凶狠得象要吃人。
“东莞仔呢?死了没有?”
马头疼得面皮抽搐,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
但他的眼神里却透着股未散的疯劲和深深的恐惧。
“那扑街————命真他妈硬!”
“我和兄弟们冲进夜巴黎”,二十多个人啊!把他的场子砸了个稀巴烂————”
“我问你他死了没有!”阿乐吼道。
“没,没死。”
马头吞了口唾沫,声音发颤。
“乐哥,你不知道那家伙简直不是人!”
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恐的回忆,声音带着哭腔:“我们把他堵在二楼的包厢里,他手里就拿了一根钢管,象个鬼一样!”
““丧波”,一米九的大个子,被他一管子插进嘴里,牙齿全碎了,满嘴是血!”
“我和他拼了一刀,我的开山刀都被他震飞了————”
想到那个画面,马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就象个疯狗,根本不怕疼,越打越凶————让他跑了。”
听到“跑了”两个字,阿乐的手猛地松开。
马头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旁边的算盘全不敢吱声,只能死死攥紧还剩的几颗佛珠。
森叔则是闭上了眼睛,长叹一口气。
完了。
全完了。
“不过干爹你放心!”
马头似乎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挣扎着坐直身体,急切地表功,想要挽回一点颜面。
“他也不好过!我拼着这只手废了,在他右腿上狠狠划了一刀!”
“我都看到骨头了!”
“他现在就是个瘤子,跑不远的!”
“瘸子?”
阿乐冷笑一声,眼神阴鸷得可怕。
“东莞仔那种人,就是断了两条腿,爬着也能咬死人!你知不知道放虎归山是什么后果?”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身后神龛里的关二爷像上。
红脸关公手持青龙偃月刀,威风凛凛地注视着他。
香炉里的三炷香已经烧到了尽头,只剩下一堆灰白的香灰,孤零零地堆在那里。
“二爷,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阿乐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他伸手摸出一根烟,颤斗着手去点火。
“咔哒。”
打火机没着。
“咔哒。”
还是没着。
“啪!啪!”
火石擦出几点火星,还是没点燃香烟。
他烦躁地把打火机也摔了到了办公桌上。
东莞仔没死。
双线猎杀,全部扑街。
现在的局势已经彻底烂了。
吉米失踪,随时可能带着钱反咬一口,甚至可能直接去找邓伯告状。
东莞仔重伤逃脱,这头疯虎一旦缓过气来,绝对会展开不死不休的报复。
而且,今晚闹出这么大动静,差佬那边肯定也压不住了。
“干爹!再给我一次机会!”
马头看着阿乐阴沉的脸色,心中惊恐万分。
他挣扎着要站起来,伤口崩裂,鲜血再次涌出,染红了半个身子。
“我现在就去召集人手!趁他病要他命!今晚把荃湾翻过来也要找到他!我带人去扫他的所有场子!我知道他有几个姘头,我去抓人————”
“够了!”
阿乐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慌乱。
慌没用。
他是坐馆,是和联胜的龙头。
只要他还拿着龙头棍,只要他还没死,这盘棋就还没下完。
当年大d势力那么大,那么嚣张,不也被他一石头砸死?
只要够狠,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阿乐猛地转身,眼神前所未有的冷酷。
“阿泽。”
“在!”一直在旁边装透明人的阿泽连忙上前,腰杆挺得笔直。
“带马头去包扎,找最好的医生。”
“然后传我的话,叫人,全部去荃湾。”
他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森叔和算盘全。
“森叔,你去联系0记的老许,不管花多少钱,让他今晚把荃湾的警力撤回来一半。告诉他,如果不想明天早上看到荃湾尸横遍野,就给我半个小时的真空期。”
森叔愣了一下,看着阿乐疯狂的眼神,咬牙点头:“我尽力。”
“算盘全。”
“别心疼钱了。把堂口帐上所有的流动资金都提出来。”
“告诉下面的兄弟,东莞仔勾结外人,意图谋反。今晚谁拿到东莞仔的人头,我给他扎职!地盘随便挑!赏金一百万!”
“一百万?!”
“乐哥,这————”
“命都没了,留着钱给谁烧纸?”阿乐厉声喝道,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既然暗杀不成,那就明着来。
用整个社团的力量碾压过去,哪怕东莞仔再能打,也得被乱刀砍死。
“知道了,乐哥!”
众人齐声应道,原本低沉的士气被金钱和权力的许诺重新点燃。
阿泽答应一声,架起地上的马头往外走。
“干爹放心!我包好伤口马上就去!”马头还在嘶吼,眼里闪铄着嗜血的光芒,“今晚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门关上了,人都离开只剩阿乐一人。
办公室里再次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窗外的雷声依旧轰鸣,阿乐转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如瀑布般的暴雨,看着维多利亚港对岸模糊的灯火。
那灯火在雨幕中摇曳,忽明忽暗。
那是权力的灯火,璀灿迷人,却又冰冷刺骨。
为了这盏灯,他杀了大d,手上沾满了兄弟的血。
“吉米————东莞仔————”
“既然你们不想让我好过,那就大家都别想活!”
就在这时,桌上那部红色的老式座机响了。
“铃铃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