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敦,白加士街。
一栋并不起眼的老式唐楼。
窗外,台风“贝姬”的前奏正在肆虐。
“啪!”
一只精致的骨瓷茶杯狠狠砸在墙上,炸开一朵惨白的碎花。滚烫的普洱茶泼了一地,冒着丝丝白气。
阿乐站在窗前,背后的白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脊梁上,显出紧绷轮廓。
一道闪电撕裂夜空,惨白的光瞬间照亮了他那张扭曲的脸。
那一瞬间,他不再是平日里那个笑呵呵、会去街市买菜、还会跟卖鱼佬讨价还价的“好市民”阿乐,而是一头被逼进死角、獠牙毕露的困兽。
“反了————都反了————”
阿乐的声音低沉沙哑声。
“吉米那个二五仔,仗着攀上了高枝,现在连我的电话都不接。他以为那个江权是什么善男信女?不过是想吞了和联胜这块肥肉,拿我们当擦脚布!”
他猛地转身,眼球上布满了红血丝,象是一张密密麻麻的血网,罩住了他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还有东莞仔那个扑街!拿了我的地契,转头就要出来选?食碗面反碗底!
真以为我是没牙的老虎,谁都能上来踩一脚?”
客厅里,昏暗的灯光下,两个人影伫立。
左边是飞机。他穿着件已经磨得发白、袖口开线的旧皮衣,低着头,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手里习惯性地把玩着那把折叠刀。刀锋在他指间翻飞、旋转。他的眼神空洞而麻木,仿佛对周围声音充耳不闻,只有指尖的冰冷触感能让他感到一丝真实。
右边是马头,阿乐的干儿子。他一身名牌运动服,脖子上挂着粗大的金链子,一脸戾气,咬肌紧绷,眼神中闪铄着嗜血的兴奋。
阿乐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做了两年的龙头,他知道愤怒是最无用的情绪。现在不是发泄的时候,是杀人的时候。
“吉米是钱袋子,东莞仔是疯狗。”
阿乐颤斗着手点了一根烟,深吸一口,火光明灭间,照亮了他阴鸷的眼眸。
“钱袋子如果给了疯狗买骨头,我就真的不用混了。”
他吐出一口浓烟,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只剩下一双如同毒蛇般的眼睛,在烟雾后闪铄着寒光。
“飞机。”
“干爹。”飞机抬起头,眼神瞬间聚焦刀。
“吉米不死,我睡不着。”
阿乐走到飞机面前,伸手帮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领。
“去做事。让他闭嘴,永远闭嘴。”
阿乐的声音轻柔,却透着刺骨的寒意,“最好————做得象个意外。或者,让大家都觉得是东莞仔干的。吉米一死,那帮叔父就没钱分,他们会恨死东莞仔。”
飞机没有任何尤豫,甚至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问吉米身边有多少人。
“知道了。”
他收起刀,转身就走。那个背影消瘦、孤单,却透着决绝的死气。
看着飞机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阿乐的嘴角露出满意的笑意。
这才是好狗。不叫,不闹,只咬人。
“马头。”
“在!”马头挺直了腰板,大声应道。
“东莞仔既然想选,我就让他没本钱选。”
阿乐转过身,看着窗外的暴雨,眼神变得狠厉,“带人去,把他场子给我砸了!观塘那个夜巴黎”,是他最大的流水。给我砸个稀巴烂!我要让所有叔父看看,这就是跟我作对的下场!”
“放心吧干爹!”马头狞笑一声,摩拳擦掌,“我早就想动那个嚣张的扑街了!他在例会上打我的那一巴掌,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今晚就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深水埗,大埔道。
暴雨如注。
雨刮器疯狂摆动,却依然刮不净那倾盆而下的雨水。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淹没在一片嘈杂的雨声中。
黑色的奔驰在积水的路面上破浪而行,溅起两迈克尔的水花。
副驾驶座位上,吉米闭着眼,眉心紧锁。
他很累。
这两天,为了应付爆炸式的订单和选龙头,他几乎没合眼。白天要盯着物流货运,晚上还要抽空去陪那些贪得无厌的叔父喝茶、桑拿,听他们吹嘘当年的威水史,只为了换那一两张轻飘飘的选票。
“吉米哥,前面好象堵了。”
司机阿强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打破了车内的沉寂。
吉米猛地睁眼。
通过模糊的雨幕,前方路口横着一辆冒烟的小货车,几个穿着雨衣的人影在车灯前晃动,象是在争执。
一种本能的危机感瞬间炸毛,顺着脊椎直冲天灵盖。
太巧了。
这种鬼天气,这种偏僻路段,这种莫明其妙的拥堵。
“不对劲!倒车!快倒车!”
吉米厉声喝道,声音都变了调。
“是!”阿强手忙脚乱地挂倒挡,猛踩油门。
就在奔驰车刚刚后退半米的瞬间“轰!”
一声巨大的引擎咆哮声压过了雷声。
一辆重型摩托车如同一头发狂的钢铁野兽,带着巨大的动能冲了出来,狠狠撞在了奔驰车的左前轮上!
“吱——嘭!”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雨夜中炸响。奔驰车猛地一震,车头被迫歪向一边。
引擎熄火了。
“扑街!”阿强惊慌失措,刚想重新打火。
“砰!”
一道黑影借着摩托车的冲势,整个人腾空而起。他象一颗出膛的炮弹,重重砸在了奔驰车的引擎盖上。
引擎盖瞬间凹陷下去,巨大的冲击力让挡风玻璃都震出了裂纹。
雨水顺着那人的发梢滴落,混合着泥水。
那张苍白、消瘦、眼神空洞的脸,几乎贴在了挡风玻璃上。
飞机!
他和车里的吉米隔着一层满是裂纹的玻璃对视。
“开门!快开门落车!”吉米吼道,伸手去拉门把手。
但已经来不及了。
飞机举起右拳,指缝里夹着一把特制的破窗锥,对着挡风玻璃最脆弱的边角,用尽全力狠狠砸下!
“哗啦!”
坚固的防爆玻璃在这一点突破下瞬间崩解。虽然防爆膜粘连着碎片,但还是被砸出了一个大洞。
紧接着,是一道凄厉的寒光!
那把折叠刀,顺着破洞,如同一条毒蛇吐信,直刺副驾驶座上吉米的咽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慢了。
吉米能清淅地看到刀刃上冷冽的光芒,能看到雨滴在刀锋上碎裂,甚至能看到飞机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距离太近了!
狭小的车厢成了绝佳的棺材。
阿强吓傻了,根本来不及反应。
吉米本能地向后仰,拼命把身体往座椅里缩。
“嗤!”
刀尖擦着他的鼻尖划过,割断了几根头发,甚至在他下巴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一击不中。
“死!”
飞机双眼通红,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他半个身子探进破洞,不顾玻璃渣刺破皮肤,就要补上第二刀。
这一次,吉米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