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九点。
香港中环。
吉米穿着定制西装,站在电梯里。看着数字不断跳动,他的心跳也随之加速。
“叮——”
电梯门打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整面落地玻璃墙,墙上没有挂任何招牌,只有一个充满现代感的金属logo——一条抽象的巨龙,盘绕着地球。
吉米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出电梯。
这是一个巨大的开放式办公区。
只有键盘敲击声,如同密集的雨点般“噼里啪啦”作响。
计算机屏幕闪铄着幽蓝的光,倒映着年轻而专注的面孔。传真机吐纸的“滋滋”声此起彼伏。空气中没有吉米熟悉的汗水味、烟草味,只有高档咖啡的醇香和淡淡的墨粉味道。
吉米有些恍惚。他感觉自己不是走进了一家公司,而是走进了一个精密的钟表内部。每一个员工,都是这个庞大机器上的一颗齿轮,在无声地高速运转。
“老板。”
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吉米的观察。
方婷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灰色职业套装,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报表。她原本披散的长发被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了修长的天鹅颈,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干练。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目光在吉米身上扫过。那不是女人看男人的眼神,而是审计师看帐本的眼神——冷静、客观、甚至带着一丝挑剔的审视。
“这是方总监,项目的负责人。”江权介绍道,“现在负责集团的所有财务运作。”
“这是吉米。”
“吉米先生,幸会。”方婷微微颔首。
没有握手,只有点头。
“我们去会议室。”江权在前,三人来到会议室,方婷最后呢进来带上了们。
“婷婷,给他上上课。”江权拉开一把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一副看戏的姿态。
方婷没有废话,转身走到一面巨大的白板前。她拿起一支黑色记号笔,拔开笔盖的“啵”声,显得格外清淅。
“吉米先生,冒昧问一句,你现在的物流生意,净利润率是多少?税务筹划是怎么做的?合规成本占比多少?”
一连串的名词像连珠炮一样砸向吉米。
吉米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大概……三成吧。税务嘛,找几个会计做做帐,平时多用现金交易,实在不行就给税局的人塞点红包……”
“太粗糙了。”
方婷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手中的笔在白板上重重敲了一下。
“那是地摊小贩的思维,不是企业家的思维。”
方婷转过身,在白板上快速画了一个复杂的架构图。线条流畅,逻辑清淅。
“现金交易虽然隐蔽,但无法形成合法的资产沉淀。你的钱永远是‘黑钱’,只能在大排档花,只能买车买楼,却进不了资本市场,无法产生复利效应。”
她的笔尖在架构图顶端点了点。
“我们在开曼群岛和bvi(英属维尔京群岛)注册了离岸控股公司。通过vie架构(可变利益实体),将vcd项目的所有利润层层转移。”
“在香港,我们只保留一家微利的空壳运营公司,负责处理日常开支和表面业务。”
方婷的声音清冷而理性。
“这样一来,就算明天把这里查个底朝天,他们也只能看到一堆合法的贸易单据和微薄的利润。而真正的利润,早就通过复杂的关联交易,变成了瑞士银行账户里的数字,或者是纽约股市里的优质资产。”
吉米感觉喉咙发干,下意识地松了松领带。
离岸公司?vie架构?关联交易?
这些词他只在财经新闻里听过,总觉得那是李加诚那种级别的大亨才玩的东西。而现在,这些遥不可及的概念,正通过这个女人的嘴,变成了现实的操作。
“再说说专利。”
方婷根本不给吉米喘息和消化的机会,笔尖一划,指向了白板另一侧写着的“sony”和“philips”。
“vcd的内核译码芯片专利掌握在索尼、飞利浦和jvc手里。按照正规的国际专利法,我们每生产一台机器,就要交给他们30美元的专利费。”
方婷转过头,看着吉米:“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我们的利润会被压缩到极致,只能喝西北风。”
吉米瞪大了眼睛,急道:“那……那怎么办?赖帐?反正我们在香港,他们在国外,官司有的打。”
“赖帐?赖帐是流氓才干的事,而且不仅丢人,还没用。一旦被起诉,我们的海外账户会被冻结,物流渠道会被封锁。”
“我们要做的,是‘合规避险’。”
方婷在白板上写下了几个英文单词——“cross-licensg”(交叉许可)。
“我们收购了一家濒临破产的中国台湾电子厂,他们手里有一份十年前与飞利浦签署的交叉授权协议。虽然那份协议主要是针对cd技术的,但我们的法务团队在条款里找到了一个致命的漏洞。”
方婷的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
“我们将vcd定义为‘带有视频输出功能的cd播放组件’。在法律层面上,它属于cd技术的延伸,而非全新产品。”
“在国际法庭做出最终判决之前,这个定义至少能为我们争取三年的‘合法’暴利期。三年时间,足够我们赚取百亿利润,完成积累。”
“三年后?呵,那时候我们早就技术换代,甚至制定了新的标准,还要他们干什么?”
吉米听得冷汗直流,后背的衬衫已经湿透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聪明的生意人。他懂得搞定物流关卡,懂得利用社团影响力抢地盘,懂得在黑白两道之间走钢丝。他甚至看不起那些只会打打杀杀、满脑子肌肉的同门。
但此刻,在方婷这些专业术语的狂轰滥炸下,他觉得自己就象个还没进化完全的猿人。
这就是降维打击。
这种打击不是来自拳头,而是来自认知,来自智商,来自对规则的极致利用。
“还有汇率对冲、期权锁汇……”方婷还在继续,每一个词,都象是一记耳光,狠狠抽在吉米的脸上,砸碎了他那点可怜的优越感。
“够了。”江权摆摆手,声音不大,却瞬间让方婷停了下来。
方婷立刻停下,安静地站在一旁,恢复了清冷模样,仿佛刚才那个锋芒毕露的女王不是她。
江权站起身,走到吉米面前。
他看着这个已经被彻底震慑住、甚至有些怀疑人生的男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吉米,你现在明白了吗?”
江权指了指窗外那片阴沉的天空,又指了指身边的方婷。
“外面有王建军,那是我的刀,负责扫清障碍,解决那些不讲规则的人。”
“这里有方小姐,那是我的脑,负责制定规则,解决那些讲规则的人。”
江权凑近吉米,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在这个世界上,暴力和智慧,缺一不可。只有暴力没有智慧,是莽夫;只有智慧没有暴力,是肥羊。”
“以前的社团,靠的是义气,是热血,是敢打敢拼。那已经是过去式了。”
江权转过身,看着落地窗外繁华的中环,张开双臂,拥抱这整个世界。
“未来的江湖,属于资本,属于专业,属于规则的制定者。”
“我们要做的,不是当最大的黑社会,而是当最大的资本家。”
吉米深吸一口气,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这哪里是什么社团?
这分明是一个披着商业外衣的庞然大物,是一个即将崛起的商业帝国!
而他吉米,竟然有机会成为这个帝国的一块拼图?
“江先生。”
吉米的声音有些沙哑,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那是被点燃了野火的眼神。
“以前我是坐井观天了。和你们比起来,和联胜玩的那些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难怪你说阿乐必死,他拿什么跟你们斗?拿西瓜刀去砍离岸公司吗?”
这种巨大的落差感让他感到绝望,但同时也让他感到疯狂。
因为江权向他伸出了手。
“我需要一双手。”江权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吉米的眼睛,“一双能帮我处理地面事务,能帮我把这些‘空中楼阁’落地生根的手。”
“王建军不懂生意,方小姐不懂江湖。而你,吉米,你既懂生意,又懂江湖。”
“你是连接这两个世界的桥梁。”
江权伸出右手,悬在半空。
“吉米,这双手,你愿意做吗?”
吉米没有任何尤豫。
他知道,这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逆天改命的机会。如果错过了,他永远只能是个在黑道边缘挣扎的小混混,永远成不了真正的“李先生”,永远只能被人叫“吉米仔”。
他猛地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江权的手。
“我愿意。”
吉米挺直了腰杆,仿佛在这一刻,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和联胜的吉米仔,而是未来的商业大亨李家源。
“只要江先生给我机会,我一定把这双手练得比谁都稳。不管是拿笔签字,还是拿刀杀人。”
江权笑了。
那是满意的笑容。
“方小姐,把合同给他。”
方婷走上前,递过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档,封面上写着:《港岛影音科技发展有限公司合资协议》。
吉米接过钢笔,手有些微微颤斗,但落笔却异常坚定。
他在签字栏上,一笔一划,重重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李家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