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奔驰象一只沉默的幽灵,在新界蜿蜒崎岖的盘山公路上飞驰。
车窗外的路灯越来越稀疏,最终彻底消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暴雨还在肆虐,雨刮器疯狂地摆动,却依然无法完全刮净车前窗上那如注的水流。
吉米坐在后座,脊背挺得笔直,双手死死抓着膝盖。
“老板,到了。”
驾驶座上,阿忠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死寂。
车子缓缓停在一座废弃的化工厂前。生锈的铁丝网像獠牙般刺向夜空,在闪电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巨大的冷却塔耸立在雨幕中,象是一个沉默的巨人,俯瞰着这群渺小的闯入者。
吉米推门落车,脚底踩在湿滑的碎石地上,发出“咔嚓”一声脆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机油味,混杂着远处海风带来的咸腥气,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铁锈味。
“哐当——”
巨大的铁闸门被缓缓拉开,生锈的滑轮摩擦轨道,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声,象是指甲用力刮过黑板,听得吉米头皮发麻,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江权没说话,甚至没有回头看吉米一眼,径直走了进去。他的步伐稳健,皮鞋踩在积水里,溅起水花。
吉米紧了紧身上的西装,深吸一口气,快步跟上。
一步跨入,仿佛穿越了时空。
没有想象中黑帮坨地的乌烟瘴气——没有光膀子的纹身大汉,没有嘈杂的粗口,没有劣质香烟的呛人味道,也没有满地的啤酒瓶和外卖盒。
这里只有光。
几盏大功率的军用探照灯悬挂在厂房顶部,将巨大的内部空间照得亮如白昼,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清淅可见。
这里只有声。
不是人声,而是拳肉碰撞的闷响,和战术靴踏在地面的整齐轰鸣。
“喝!哈!”
吉米瞳孔剧烈收缩,脚步猛地顿住。
在他面前的空地上,四十个身穿黑色战术作训服的男人正在训练。他们没有象古惑仔那样乱糟糟地聚在一起,而是分成了四个方阵,整齐划一,纪律严明得象是一支正规军。
左侧方阵,十个人正两两对练。
吉米是个识货的人,他以前为了防身也练过拳击。但他看得出来,这些人用的根本不是什么竞技体育,而是真正的杀人技。
没有任何花哨的虚招,全是直奔要害的狠手——指插眼窝、肘击喉结、膝撞下阴、锁喉拧颈。
“砰!”
一个男人被重重摔在水泥地上,发出闷响。那一摔的力量之大,吉米甚至感觉地面都震动了一下。
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像弹簧一样瞬间弹起,手中的橡胶匕首反手刺向对方的心口,动作快准狠,没有一丝尤豫。
右侧方阵,几个人蒙着眼,面前摆着一堆拆散的零件。
“咔嚓、咔嚓。”
那是枪械拆解组合的声音。清脆,悦耳,却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机械美感。他们的手指快得只剩残影,仿佛那些冰冷的零件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
更远处,还有人在进行攀爬和战术突入训练,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象是在做手术。
“集合。”
一声不大的指令,并没有声嘶力竭的咆哮,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但就在这声指令落下的瞬间,所有动作戛然而止。
三秒。
仅仅三秒。
刚才还在进行各种剧烈运动的四十个人,仿佛被磁铁吸附的铁屑,瞬间在场地中央凝结成一个方阵。
没有多馀的动作,没有一丝杂音,甚至连呼吸声都被刻意压低了。四十双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眼神冷漠而空洞,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那种扑面而来的煞气,让吉米感觉自己象是被一群饿狼盯上的羔羊,双腿竟然有些发软。
一个身材精瘦的男人从阴影中走出。他穿着一件墨绿色的背心,露出的手臂上布满了伤疤,象是一条条狰狞的蜈蚣。他的眼神比这里所有的灯光都要刺眼,那是只有真正杀过人、见过血的人才有的眼神。
王建军。
王建军走到江权面前,啪地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动作干脆利落。
“老板。龙安一队,全员备战状态。随时可以执行任务。”
江权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冷漠的脸庞,然后转头看向已经看傻了的吉米。
“吉米,比起你手下那些人,如何?”
吉米张了张嘴,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他脑海里闪过和联胜那些所谓的“精锐”——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纹着过肩龙,嘴里叼着烟,拿着西瓜刀在街头乱砍,一边砍还要一边骂娘来壮胆。警察一来就四散奔逃,被抓进局子里还要大喊“我是跟谁谁谁的”。
以前他觉得那样很威风,很霸气。
但现在,看着眼前这支沉默的队伍,他突然觉得那些古惑仔简直就象是幼儿园里玩泥巴的小孩。
那不是战士,那是流氓。
而眼前这些人是机器。纯粹为了杀戮而存在的机器。
“这是……雇佣兵?”吉米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
“是安保。”江权纠正道,“不过他们每个人手里,至少都有三条以上的人命。越战退下来的,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见过真正的地狱。”
江权缓缓走到方阵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一名队员的肩膀。那名队员纹丝不动,仿佛一尊雕塑。
“古惑仔以为混黑社会就是比谁人多,比谁刀快,比谁更凶,比谁嗓门大。”
江权嗤笑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带着毫蔑视。
“那是低级玩法。那是原始人的游戏。”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直视吉米。
“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暴力,是秩序,是纪律,是效率。是令行禁止,是雷霆万钧。”
他指了指身后的方阵,手指有力。
“这就叫专业。”
吉米看着那张平静的脸,看着那一双双冰冷的眼睛,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恐惧?是的,他感到了深深的恐惧。在这种绝对的暴力机器面前,任何社团的势力都象纸糊的一样脆弱。他毫不怀疑,这四十个人,只要全副武装,足够在一夜之间扫平整个油尖旺所有的堂口。
但在这恐惧之下,另一种情绪正在疯狂滋长,像野草一样蔓延。
那是野心。
吉米是个聪明人,更是个生意人。生意人最缺乏的是什么?是安全感。
在这个混乱的江湖,在这个不仅要防警察还要防同门的时代,安全感是最昂贵的奢侈品。
如果,如果这把刀能握在自己手里?
如果有了这支队伍,谁还敢扣他的货?谁还敢在他的工地上收陀地?谁还敢逼他做不想做的事?
阿乐?邓伯?大d?
在这些真正的杀人机器面前,他们算个屁!他们那些所谓的“晒马”,简直就是个笑话!
江权敏锐地捕捉到了吉米眼中的变化——从惊恐,到敬畏,再到贪婪。
那是一种对力量的渴望。
“你想做正行,想洗白,想当大亨。”江权走到吉米面前,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蛊惑的味道,“但你要记住,没有暴力庇护的财富,就是一块放在路边的肥肉,谁路过都能咬一口。你越有钱,想咬你的人就越多。”
“这支队伍,就是我给你的‘护身符’。”
江权伸出手,轻轻整理了一下吉米有些凌乱的领带。
“只要你听话,他们就是你的刀,你的盾。他们会为你扫清一切障碍,让你的生意畅通无阻。”
吉米深吸一口气,鼻腔里那股机油味似乎变得不再刺鼻,反而透着一股力量的芬芳。
他抬起头,眼神中的怯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狂热。
“江先生。”
吉米的声音不再颤斗,反而带着兴奋的颤栗,连称呼都变了。
“这笔生意,我做定了。”
江权笑了。
那笑容很淡,未达眼底。
驯兽的第一步,是展示鞭子,让他感到恐惧。
第二步,是给一块肉,让他尝到甜头。
“很好。”
“今天已经很晚了,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上午,我会派人去接你。”
他背对着吉米,向着黑暗深处走去,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
“带你去看真正的‘印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