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坠进山坳时,任家老宅的烛火突然晃了晃,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
二楼卧房里,文才头顶那半块裂成蛛网的八卦镜终于撑不住了。“哐当”一声碎在地上,镜渣里的红光彻底熄灭。
墨斗线突然绷得笔直,秋生被拽得一个趔趄,手心勒出的血珠滴在绳上,竟“滋”地冒起白烟。
“师弟!”秋生咬着牙往后拽,可文才的身子像生了根,青黑的指甲深深抠进床板,木屑纷飞中,他喉咙里的低吼越来越沉,像隐藏多年的火山,即将喷发。
任婷婷握着桃木剑,两只手全是汗,她用剑刃抵着文才胸口,脖子歪到一边,是怎么也刺不下去。
九叔离开前交代过他们,万一到时候赶不回来,而文才的尸变又控制不住,当应机立断!
她看着丈夫脖颈上那道青黑伤口,昨天还只是铜钱大的印子,此刻已蔓延到耳根,像条活蛇在皮肤下游走。
“文才,你醒醒!”她的声音抖得象风中的烛芯,泪水砸在文才手背上,那只手竟微微一颤,青黑的指甲缩了半分。
“动手吧,没救了!”秋生急得额头青筋暴起,墨斗线突然“嘣”地断了一根,文才猛地抬头,翻白的眼球里溅出黑血,直扑任婷婷…
………
暮色浸满马路时,汽车的引擎像头哮喘的老牛。
陆禹盯着油表指针往下掉,心里的火比车外的阴气还旺:“破车,快点开,再晚点,二师兄怕是真要变粽子啦!”
“别顾着骂人,看路!”九叔教训着徒弟稳住,实则他手里正捏着张黄符反复摩挲,符纸边缘已被指尖的汗濡湿。
他抬头望了眼天边,最后一丝日影刚没入云层,空气里突然飘来股怪味,甜腻的脂粉香混着腐木的腥气,象有人把花轿和棺材炖在了一口锅里。
“不对劲。”九叔猛地拍向陆禹肩膀,“停车!”
轮胎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车灯往前一扫,陆禹倒吸口冷气。
路尽头的白雾里,竟飘来两列队伍。
左边是八抬大红花轿,轿帘绣着血红色的喜字,边角耷拉着,像被水泡过的抹布。
抬轿的八个“人”都没脑袋,黑红的血从脖颈断口往下滴,溅在沥青马路上,晕开一朵朵暗色的花。
轿夫的靴子沾着湿泥,每走一步,地面就陷下一个带血的脚印。
右边是七人抬的白木棺材,棺头坐着个披蓑衣的影子,斗笠压得极低,露出的手爪黑得发亮,指甲足有三寸长,正一下下刮着棺盖,“咯吱~咯吱~”的声音象在锯骨头。
抬棺的人都披麻戴孝,腰间挂着铜铃,走一步响一声,铃声里裹着哭腔,却辨不出男女老少。
红轿与白棺在路中央慢慢靠近,象两条毒蛇在吐信子。
刺耳的喇叭,传来同样阴森的腔调,本该截然相反的两支队伍,此刻却象约好一般,奏者同样节奏的唱曲,踏着同样的步伐。
整整齐齐如同一支队伍,却又那么的红白分明,泾渭两色。
“完了,居然是红白撞煞…”九叔的声音沉得象块冰,他摸出桃木剑,剑穗突然绷直。
“师父,什么叫红白撞煞?”
“白衣服是修炼至大成的水鬼,另一个是穿着红嫁衣,被人杀掉的新娘,再一次出嫁!这两个玩意,一白一红,一喜一悲,平时遇到一个都是巨大的麻烦,碰到一起…”
“师父,碰到一起会怎么样?”
“碰到一起…以师父现如今的道行,也拿他们无能为力。”
纵然大胆入陆禹,仗着纯阳身横行无忌,此刻也象被泼了盆冷水,浑身汗毛倒竖:“这…这比乱葬岗的僵尸邪门多了!”
话音刚落,红轿突然停了。
轿帘“唰”地被掀开条缝,一只涂着蔻丹的手伸了出来,指甲红得发紫,正对着陆禹勾了勾。
紧接着,白棺那边的铜铃突然炸响,棺盖“咔哒”抬开半寸,露出道漆黑的缝,腥气顺着缝往外涌,竟在车玻璃上结了层白霜。
“别睁眼!”九叔拽过陆禹的头按向方向盘,自己咬破舌尖,血珠滴在黄符上,“跟着我念:‘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陆禹跟着念,可眼角馀光还是瞥见红轿里的影子凤冠霞帔的新娘正歪着头看他,脸白得象糊了层纸,嘴角咧到耳根,笑里全是黑牙。
“滋啦!”红轿突然冲向车头,轿杆撞在保险杠上,竟弯成了弓。
白棺也跟着动了,棺材底擦着地面滑行,带起道冰痕,直逼副驾驶座。
九叔一脚踹开车门,桃木剑带着金光劈向轿帘:“敕令,破煞!”
剑光扫过的地方,轿夫的无头身子“噗”地化成黑烟,红轿却象长了眼,突然转向撞向陆禹。
陆禹急得猛打方向盘,车身擦着轿边冲过去,后视镜里,那新娘正掀着轿帘追,裙摆扫过的草都枯成了黑灰。
“师父!棺材!”陆禹突然喊。
白棺竟立了起来,像块门板拍向车顶。
九叔纵身跳上车盖,踩着北斗七星步,剑尖抵住棺头:“茅山正法,岂容尔等放肆!”
棺头的蓑衣影子猛地抬头,斗笠掉在地上,那哪是脸,分明是张泡得发胀的青灰色皮囊,眼框里淌着黑血,直勾勾盯着九叔。
就在这时,陆禹怀里的九阳草突然发烫,暖光顺着衣料透出来,红轿和白棺都顿了顿,像被烫着似的往后缩。
“是九阳草!”陆禹眼睛一亮,抓起草叶就往外扔,“给我破!”
暖光炸开的瞬间,红轿“轰”地燃起火焰,新娘的尖叫刺得人耳膜疼;白棺则象被重锤砸中,裂成数块,蓑衣影子在光里挣扎了几下,化作滩黑水。
九叔跳回副驾,喘着气道:“走!这煞阵只是前菜,背后定有人在搞鬼!”
汽车再次激活时,陆禹回头望了眼,那片白雾里,隐约还有轿帘和棺木的碎片在晃,像没烧尽的纸钱。
老宅的门就在眼前,可二楼突然传来任婷婷的尖叫:“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