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秦国朝堂的风声鹤唳截然不同,春日里的韩地,处处弥漫着一种近乎野蛮的生命力。
宜阳城外的军屯田,一望无际。
新制的曲辕犁,线条流畅优美,在健牛的拖拽下,轻松地翻开沉睡了一冬的黑色沃土,比旧式直犁省了一半不止的力气。
曾经面黄肌瘦的流民,如今成了这片土地的主人
他们赤着脚踩在松软的泥土里,脸上带着踏实的笑容,吆喝着牲口,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按照国尉府的新政,凡开垦荒地满百亩的人家,不仅能分到一整套崭新的铁制农具,还能领到一匹健壮的马驹。
赵夯如今除了锐字营统领的头衔,又多了个“北境马场总监军”的差事。
他不再整日泡在军营里喊打喊杀,反而象个经验老到的兽医,成天在马场和各个屯田点之间转悠。
他看到一户农夫正偷偷拿自家媳妇烙的精面饼喂马驹,立刻吹胡子瞪眼地冲过去。
“你个憨货!这是军马!是给你配种繁衍用的战略物资!你拿这金贵玩意儿喂它,把它喂刁了嘴,以后还怎么吃草料?”
那农夫看着赵夯,脸上露出了毫不畏惧的笑容,嘿嘿一笑间,还露出了那两排大黄牙,仿佛在向赵夯展示他的自信和坦率。
农夫接着说道:“将军啊,您可能不太了解。俺婆娘跟俺说过,人只有吃得好,才能有足够的力气干活,马也不例外啊!您看这马,要是不好好喂,它怎么能长得壮实呢?只有把它喂得肥肥壮壮的,将来它生下的小马驹才能象它一样强壮,上战场的时候才能给您当坐骑呀!”
赵夯听着农夫这一番歪理,一时间竟然愣住了,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农夫会用这样的理由来解释他的行为。赵夯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但却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最后只能指着农夫,憋出了半句话:“你……你小子,还真有道理!不过,下不为例啊!”
然而,话刚说完,赵夯自己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被农夫的天真和直率所感染,也被这种军民之间毫无隔阂的亲近所打动。
这种感觉是如此的温暖和真实,是过去任何一个时代都未曾有过的。。
田地里生机勃勃,城里的医馆也同样人头攒动。
云芷没有将自己局限于国尉府的后院,她将从井氏没收的几处宅院改造成了“惠民医馆”,免费为百姓诊病。
她还从聪慧的流民女子中挑选了一批人,亲自教授她们基础的草药辨识、伤口处理和防疫知识。
她将自己整理的《宜阳民方》用最简单直白的语言刻在竹简上,大量复制,分发到各个村落。
一时间,“国尉夫人是活菩萨”的歌谣,伴随着袅袅的药香,传遍了韩地的山山水水。
一个健康的体魄,是创造一切财富的根本。云芷用她润物无声的方式,为韩策推行的新政,提供了最坚实的人力保障。
农、医并行,商业的脉络也随之被打通。
韩策下令在韩、赵、魏三国交界处,重建了早已荒废的安邑城,将其设为新的贸易特区。
他派赵夯的锐字营轮番驻守,将盘踞在太行山中的几股积年匪盗剿杀干净,彻底打通了连接南北的商路。
在安邑,韩策颁布了前所未有的商业法令:统一度量衡,设立“公平秤”;商税由过去的三成锐减至半成,且只在货物出城时统一征收;凡进入安邑的商队,皆由韩军负责沿途安全。
法令一出,天下商贾为之震动。短短数月,安邑便从一座废墟,变成了一座车水马龙、万商云集的繁华都市。
楚国的丝绸、赵国的皮革、燕国的骏马、东海的鱼盐,各色货物琳琅满目。
韩策的“以器控盐”政策,在这里发挥到了极致。韩国的官盐,雪白细腻,品质远胜他国。但任何想购买官盐的商人,都必须按照一比三的比例,先行购买韩国国营大冶出产的铁器。一开始,商人们颇有怨言,觉得这是强买强卖。可当他们将那些设计精巧、坚固耐用的曲辕犁、铁口锹带回本国后,立刻被各地的贵族和地主们以高价抢购一空。他们这才发现,这笔买卖非但不亏,反而赚得盆满钵满。
一来二去,韩国的铁器随着商路流向四方,不仅为国库带来了海量的财富,更在无形中将韩地先进的农业技术扩散开来,进一步提升了韩策在列国中的影响力。
这天傍晚,韩策正站在安邑的城楼上,俯瞰着下方灯火璀灿、人声鼎沸的城市。这片由他一手缔造的繁荣景象,让他心中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阿獠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递上了一卷用蜡封好的密信。
韩策展开密信,上面的字迹是阿獠模仿一个魏国书佐的笔迹写的,内容却让他眼神一凝。
信是魏王写给楚王的密信,被阿獠在边境的秘密驿站截获。
信中,魏王对韩国的迅速崛起表达了极度的忧虑和恐惧,他形容韩策是“披着人皮的恶狼”,正在吞噬周边的一切。
信的末尾,魏王用血写下了一句盟誓:“韩策不死,魏无宁日。愿与大王合兵,共伐此獠,平分韩地!”
一场针对韩国的巨大风暴,正在暗中蕴酿。
云芷不知何时也登上了城楼,她来到韩策身边,看到了他手中的密信,秀眉微蹙。
韩策却将密信随手递给她,脸上不见丝毫紧张。
他伸手指着城下,指着那连绵的灯火,指着远处田野里星星点点的篝火,指着更远处国营大冶彻夜不熄的冲天炉光。
“他们以为,敌人只是我韩策一人。”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俯瞰棋局的从容与强大,“他们错了。真正的敌人,是这一切。是这万家灯火,是这新翻的沃土,是这熊熊燃烧的炉火。
这是一股已经烧起来的野火,一股让百姓能吃饱饭、有衣穿、有盼头的火。他们或许能杀死我,但他们……扑不灭这把火。”
夜风吹过,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一场更大的战争即将来临,而他,早已为这场战争,备下了最锋利的武器——一个正在苏醒的国家,和千千万万不愿再回到过去的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