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温娇向钟衍欠身行礼,询问道:“仙长,不知妾身该如何进入梦境,唤醒我儿?”
钟衍将手中的茶水置放在石桌之上,讲道:“此乃真人特制的入梦茶水,名曰昏睡红茶,饮一杯即可入梦。”
殷温娇又环顾了四周,有些迟疑道:“就在这儿吗?这荒郊野岭的,若是入梦,有路过的歹人行那不良,可又当如何?”
“夫人放心,真人已施展大神通,将此处屏蔽。游人看不见,鬼神寻不着,慈光垂佑,不会有事的。”
殷温娇点头,旋即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不一会儿,便在凉亭上的靠椅上,偏着头颅,后靠亭柱,沉沉入梦
钟衍亦是如此。
此刻的玄奘仍在太医院里,被顶尖的大夫,僧道高人反复研究。
甚至这些修行的高人发现玄奘体净无垢,不生尘,不长发,不用饮食,亦不用拉撒,将其断为仙佛遗蜕。
在发现唤醒的可能几乎为零之时,这些僧道常打着研究唤醒之法的名头,招来门内的师友,打量玄奘,感悟造化之机。
这几日里,李世民来探查过一次,也只是颇为好奇,并没有更深入探究的意思。
毕竟,这几日间的事情太多,皇帝很忙。
玄奘的根脚早就被查清,也有人通传了金山寺。
但金山寺僧也只能围观,不可靠近,暂时也无法将其迎回去。
哪怕住持四方活动,都没能将玄奘从太医院里带走。那住持见玄奘入睡,不生不灭,当夜都笑得合不拢嘴了,次日便四处打点关系,希望迎回玄奘,放入寺中分出一间寮房,将其好生供养。
只需稍稍宣传一下,这香火必然能是长安之最。
可惜,未能如愿。
只怕菩萨也未曾料想到,为玄奘施展的护身咒法,施展的黄粱梦术,竟让玄奘成了人间一群僧道巫医争名夺利的风暴眼。
红尘浊气,贪嗔交杂,痴愚不休。菩萨神通无边,自然是可以高高在上,一念便救度众生,又怎么会去想这一层的事情呢?
更何况,护持巩固玄奘的禅心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灵山近前也在准备动作,金蝉子醒转亦不远。
锁骨观音一事,虽然掀起了些浪花,但终究需要为西行大计让位。
玄奘醒来的日子也快了。
这几日被那凭空出现的山童道人与锁骨观音闹得天翻地复,佛主在确认东来佛祖确实没有派人去南赡部洲后,又得闻真武会见那外道的无生元君。
尽管六大神通瞧不出长安的端倪,但还是偏向采信了观音菩萨的判词。
又因这一桩案子确实蹊跷,是以,如来与弥勒,佛门的现世与未来佛皆决定亲自前往长安,判断局势,为西行东渡之计,扫除邪障。
恐怕再要不了几天,将各方事务处置完备,这两尊大佛便会驾临长安了。
钟陵虽不知情,但也根据先前的风闻做出了一些筹备,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鼓动李世民举行佛道大会的原因。
在殷温娇与钟衍入睡以后,陵真人的法身又在李世民处显灵,提点其太子与一些世家的重臣,欲效仿玄武门之变,给出了一些关键证据的地址让他自己去处理。
办完这些琐事,钟陵再回护国真人金身里,开始牵引沉眠的钟衍与殷温娇前往玄奘之梦。
殷温娇感觉身体轻飘飘的,随着护国真人的捧剑童子在一条灰雾弥漫,上无日月,下无土地的奇异空间里,行走了不知多久。
这一行,仿佛身死灯灭,魂魄出体,往三途川去,向望乡台行。
她辨不清方向,随着钟衍一直向前行走,直到前方雾霭朦胧处,有点点烛光。
壑然间,光华大亮。
殷温娇才恍然惊觉,自己竟摇身一变,成了一贵妇人,与钟衍并排端坐在一席位。
此间好似西域某国的宫殿之中,金盏琉璃,明珠四壁,麝香扑鼻,香华氤氲,豪奢之至。
正殿之中,这些宫娥个个身姿曼妙,肤如凝脂,雪白光华。她们的衣着也很简短,只遮挡住了一些该遮挡的地方,轻纱笼袖,若隐若现。
再一旁,胡琴奏着轻快的小调,宫娥们舞姿诱人,席间一众贵族装扮的人士,皆目不转睛,离不开宫娥舞姬们的身子。
殷温娇只轻扫了周遭一眼,或许是母子血脉相连,便确认了场间这么多人,哪一个是自己的儿子。
玄奘正坐在一个顶戴王冠的男子身边,双手合十,双腿盘起,闭目念诵着什么。
在这场梦里,玄奘是国王最宠爱的儿子。
吃的是满盘珍馐,穿的是丝绸玉带,凡出行,前呼后拥,万人参拜。
地位,金钱,美人,对他而言不过唾手可得。
国王一纸令下,编上几个小故事,他便受万民爱戴。
似乎一切美满。
但玄奘总感觉哪里有所不对,也不知此前的梦境里经历了什么,这时的玄奘一直在参禅打坐,双目紧闭。
他没有看那美貌的舞姬,也无心享受动听的奏乐。
使得国王问他:“玄奘,是餐食无味,舞姿不美,胡琴无悦吗?何故双目紧闭,盘腿枯坐呢?”
玄奘睁开眼,看向国王回答:“禀父王,都不是。是孩儿在想,好听的音乐听久了会枯燥,好看的看久了会无感,似乎人得到了快乐,很快就会失去快乐,那么,如何永乐呢?”
国王大笑:“我儿聪慧,我来为你解惑,再悦耳的琴音,听久了都会枯燥,那便换一曲琴音再聆。正如宫外的流水,潺潺不息,滔滔不绝,要快乐,就需要追寻鲜活,常行鲜活,自得永乐。”
玄奘若有所思,旋即摇头道:“不,不对。”
“哦?我儿有何高见?”
“图鲜而乐,可是人力有限,哪里能一直寻求到新鲜的快乐呢?”玄奘想到这里,忽的站起身,走近舞姬,“你快乐吗?”
那舞姬被吓得跪伏在地,没有作答。
玄奘却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又走向乐师,询问道:“你快乐吗?”
胡琴的弦断,乐师也跪伏在地,没有作答。
玄奘又走向席间的观众,询问他们因何而乐,问了几个之后,便转身对国王说:“父王,为什么舞姬不觉乐,乐师不觉乐,我们却因此而乐呢?有没有众人皆乐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