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陵在凉亭里待了两个多时辰,直到日暮云薄,晚烟笼云沙。
那龙王才化作白衣秀士模样,脸色阴沉,姗姗来迟。
“泾河龙王,你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再迟来半个时辰,贫道也会离开了。”钟陵淡笑,“如何,贫道所言,可有虚假?”
这龙王向着钟陵拱手:“多谢高人示警,还未请教高人尊号姓名。”
回想起今日为水陆法会所做的一些动作,钟陵心下一动,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唱偈一首:“白藕青叶红莲花,三教原来是一家。三花聚顶白阳会,五气朝元赴龙华。”
这龙王听闻一怔,喃喃道:“白藕红莲,是佛是道,是圣是儒,高人可是未来弥勒佛祖真空道场无生圣始母元君门下?”
钟陵淡笑,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那此前三星洞外,方寸山中,又是何地?”龙王又问。
“三星伴斜月,方寸在灵台,无非心之一念罢。”
那龙王脸上阴郁的神态不见,转而躬敬行礼道:“原来是大能门下,难怪气度非凡,神化内敛,一身修为似佛似道。识善举,还请原谅则个~”
“无妨,贫道与大王一见如故,甚觉投缘。”钟陵大笑,“故此,才意欲寻个法子来帮你。”
泾河龙王端起茶水一饮而尽,叹气道:“此时想来也不算甚大事,按旨行云,依量布雨,无非是折个面子奉些金银罢了,只是可怜我水族群品,这讨口春的若真百占百灵,人人渔猎,我这泾河还有多少水族能得以活命开窍,求得那一线长生之机啊?”
“命始命终,皆有前定。”钟陵笑道,“况乃天有好生之德,水族群生,循环不息,亦不至于被凡人捞捕殆尽。倒是大王您自己,却未必躲得过这祸事也。”
龙王有些惊疑不定,询问道:“此言怎讲?”
“西天佛门将要东渡,这件事你有所耳闻吧?”
这龙王想了想,点头道:“是听说过些风声。”
“观音大士想来此时应该已至长安,正在找寻天命取经之人。”钟陵又道,“这事情大王您怎么看?”
“我能怎么看?我一河中水族,能尽职布雨行云,教化水族,泽被两岸就是。这天命取经之事,是你佛门自家的事情,跟我有何干系?”
“大王,您不妨再多想一想。”钟陵的手指轻敲桌面,悄然在附近布下了一个掩人耳目的禁制,低声询问道,“如果今日贫道不出面点破,大王在得到玉帝旨意后,会如何做?”
这泾河龙王想了想,顿时亡魂大冒,说道:“我必然会在雨水点数上做个手脚,此事可大可小,轻则罚俸,而天庭降旨,必有重要行动,漏掉一尺,重则要上剐龙台走一遭。按高人您的言辞来看,本王此举是愚蠢至极,必招惹杀身之祸。”
“西行取经,事关重大。”钟陵放下茶杯,慢悠悠道,“必然需要引子穿针引线,以合天数。很不巧,此番筹谋,本会以大王为钩,咬合唐皇,再行牵引取经人西行。若论大王结局,倒也不算坏,好歹能投个好胎。”
龙王这时已经冷汗涔涔,尴尬赔笑道:“高人切莫说笑,这等大事,和小神能有什么关系?”
“你是重要的一环。”钟陵道,“此乃佛门万年大计,贫道本不该知会于你。但世尊曾言,众生平等,贫道想不出个所以然,又曾见你治理水族兢兢业业,不曾为害。落个这般下场,委实不该。”
龙王直感到后背寒气直冒。
坏了,我一个小小的江河水族,何德何能被这些大能算计啊?
眼前这道士不知会还好说,哪怕陨落,也了不起是劫气迷心,落得个稀里糊涂的身死道消罢了。
可从这高人嘴里说出来,这情形又不一样了。
听起来,横竖都是死,如此还更为不痛快。
而且,这道士身为真空家乡无生圣母门下,同属佛门一脉,乃未来佛弥勒世尊这一支道统。
不,不对,这等大事,哪里是道统下的小辈能参与的?
这分明是哪个大佬披着一张道士皮的化身!
他慌忙起身,连忙跪拜在地叩首:“求高人救小龙一命!”
“贫道正是为此而来。”钟陵轻挥衣袖,扶起了他说,“按旨行雨,是你必定要做的一步。”
龙王牙关战战,这句话下,令他想到了更多。他问钟陵:“高人的意思是,小龙即便按旨行雨,也是可能躲不过这一灾的吗?”
“这是自然。”钟陵点头,“佛门大计,岂容意外?”
“那我该怎么办?”
“行雨之后,必然有个空窗期,这个阶段,你是安全的。”钟陵说道,“届时就看大王舍不舍得抛弃这司雨大龙神之位了。”
“三界内外,惟道至高,本王又能去哪呢?”
钟陵早有对策,指向北方:“北俱芦洲之地,有一大妖,曰蛟魔王,是齐天大圣的结拜兄弟,号覆海大圣。当然,此妖行迹神秘,需看机缘,毕竟同族,如有机缘,他会庇佑你的。其二,西域宝象国间,有一波月洞,被一名为黄袍大王的妖怪所占,那黄袍怪,乃是天上的星君奎木狼,你此番前去投奔,想必也是能安稳数十载的。”
泾河龙王的脸都绿了。
这真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从一方水神,沦为妖魔,且不说那些妖魔秉性如何,单单这道人许诺的几十年弹指一瞬,这如无根之木的安稳,要来作甚?且不说与那蛟魔王熟不熟悉,万一是过去送菜的怎么办?至于那黄袍大王的跟脚,龙王也是有些不信的,天上的星君脑袋被驴踢了吗?好好的神仙不做,下凡当一个山大王?这厮看似指点,只怕是想操控自己。
龙王想到这里,直感心脊全皆凉透,他还有得选吗?
钟陵看到龙王如坐针毯的表情,仍笑道:“大王莫忧,数十年不过弹指,但也足够改变很多事情。您心性纯善,若实在不愿沦为妖魔,也有第二条退路。”
“高人但讲!”
“若真不幸被贫道言中,即便按旨布雨,也难逃剐龙台一劫。”钟陵道,“那贫道会收殓你的肉身,助你还阳。临刑之前,必有人会指点你找寻唐王,但恐怕仍难逃一死。届时你不要去找,魂魄到此处来,就当兵解了一遭,贫道助你重塑肉身,只是肯定不如现在的了。司雨之神恐怕也是再无缘分,但总归还有重证正果的契机。”
泾河龙王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这法子也已经是不是办法的办法了。
怎么办?
他似乎没有选择的馀地,横竖都是死,横竖都得罪不起。
倒是这弥勒道统的高人,似乎在有意破坏西行布局?
他想到这儿,询问钟陵:“多谢高人指点,不知小神有什么事情能为您效劳作为报答的?”
“我这儿有弥勒六部经一卷,劳烦给城中金山寺的一众僧人托个梦,传一传我大乘佛门的法门。”
龙王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好家伙,佛门内部也并非一团和气啊。
越不和越好,否则,哪有自己这条小小龙神的活路?龙王心里暗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