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日，清晨七点五十分。
江城实验中学，初一（7）班教室。
学生们鱼贯而入，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教室里充满了开学第一天的喧闹与躁动。
江明站在教室门口，看着里面一张张稚嫩而陌生的面孔，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腔里那点混合著紧张与兴奋的悸动。
这是他教师生涯真正的起点。二十八岁，江城本地人，师范大学研究生毕业，过关斩将才应聘成功，回到了这座熟悉的城市，成为江城实验初级中学的一名初一语文老师。
他今天特意穿了一件妻子林欣然一早为他熨烫得笔挺的浅蓝色条纹衬衫，袖口规整地扣著，下身是合身的深色西裤，整个人显得清爽而精神。
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后面，是一双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只是仔细看，能发现他握著教案和语文书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有些发白。
腕上那块林欣然送的、样式简约的黑色手表，秒针正稳稳地走向上课时间。
想到出门前，五岁的女儿江朵朵抱着他的腿，仰著小脸认真叮嘱：&34;爸爸，今天是你当老师的第一天，要加油哦！还有，放学要第一个来接我！
他嘴角就不自觉地上扬，心底那片柔软的角落被触动，也给他注入了额外的勇气。
上课铃声清脆地响起，如同一个明确的指令，教室里的喧闹声渐渐平息。
江明稳步走上讲台，将教案和语文书放下，双手轻轻撑在桌沿，身体微微前倾，露出了一个尽可能显得从容的微笑。
他转身，拿起一支白色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发出笃实而清晰的&34;嗒嗒&34;声。二字端正清秀。
他拿起自己那本崭新的、绿色封皮的课本，向学生们示意了一下。
春。
春秋，鲁国，曲阜。
众弟子皆惊，颜回、子路等皆护于夫子身前。孔子却拂开众人，仰视光幕，目光惊异中带着探究，喃喃道：&34;怪力乱神然此&39;春&39;之意，勃勃生机，倒合天地化育之仁心&34;
咸阳宫，秦。
始皇嬴政正于殿中批阅堆积如山的竹简。光幕豁然展开！嬴政猛地抬头，锐利目光锁定光幕，朱笔悬空。
未央宫，汉。
高祖刘邦正与群臣宴饮，酒酣耳热之际，光幕乍现。刘邦醉意顿消，推开怀中的戚夫人，按剑而起，瞪视光幕：&34;呔！是何方妖物，敢惊朕驾？！
樊哙等武将已拔剑环伺左右。唯有张良凝神细观，若有所思。
同一片天空下，不同时空的未央宫。
汉武帝刘彻刚与卫青议完对匈奴用兵之事。光幕笼罩帝臣。仙家手段？妖邪幻术？刘彻冷喝，强压骇异。
卫青按剑护驾，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这超越理解的景象。
许昌，三国。
曹操正与谋士将士议事，商讨军机。光幕突现，满堂皆惊，许褚等猛将立刻护在曹操身前，刀兵出鞘。
曹操眯起眼睛，精光四射，挥手止住躁动，沉声道：&34;休得慌乱！且观其变！他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不动声色。一旁的贾诩、荀彧等人亦是面露骇然，紧紧盯着光幕。
成都，丞相府，三国后期。
诸葛亮正于灯下批阅公文。光幕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一隅。他执笔的手微微一颤，墨点滴落竹简。
他抬起头，羽扇轻摇的动作停滞，睿智的双眸中充满了震惊与深深的思索，低声自语：&34;天降异象是吉是凶？与北伐大业可有干系？
长安，隋。
文帝杨坚正与独孤皇后商议国事，提倡节俭。光幕显现，殿内侍从惊慌失措。杨坚霍然起身，将独孤皇后护在身后，面色凝重地看着光幕中明亮的&34;课堂&34;和&34;学子&34;，眉头紧锁：&34;此非我朝服饰，亦非已知任何一国此乃何世之景？
长安，太极宫，唐。
太宗李世民正与房玄龄、杜如晦等心腹重臣论政。光幕展开，众臣皆惊。李世民不愧一代雄主，虽内心震动，却迅速镇定下来，制止了侍卫的骚动，目光灼灼地审视光幕：&34;此物似无恶意。玄龄、克明，你等看此景象，像何处？
同一片天空下，不同时空的大明宫。
唐皇李隆基正与杨贵妃在沉香亭赏玩新谱的曲子。光幕无声展开，歌舞骤停。李隆基搂着花容失色的杨玉环，厉声吩咐。
高力士指挥内侍将帝妃团团护住。字，心头莫名萦绕着一丝不安。
汴京皇宫，宋。
太祖赵匡胤正与赵普议事。光幕显现，赵匡胤霍然起身，黄袍下的身躯绷紧。赵普骇然失色。赵匡胤盯着光幕，眼神惊疑不定，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身边的佩剑。
大都，元。
忽必烈正在宫中接见来自各方的使者，彰显大元威仪。光幕突现，引发一阵骚动。忽必烈浓眉一拧，挥退惊慌的使者与侍卫，饶有兴致地看着光幕中截然不同的景象，用蒙语对身旁的怯薛长官道：&34;有趣的把戏，像是南人那些机关术，却又高明得多。
南京，洪武年间。
洪武皇帝朱元璋正于奉天殿上朝，厉声训诫群臣。光幕凭空出现，满朝文武骇然。朱元璋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脸色铁青，眼中杀机毕露：&34;锦衣卫！护驾！给朕查！是哪个妖人作祟？！
殿内一片刀剑出鞘之声。
北京，紫禁城，清。
乾清宫内，康熙帝玄烨正考较几位皇子的功课。光幕出现，皇子们惊愕失声。玄烨脸色骤变，猛地站起，目光如电扫过光幕：&34;何方妖孽，敢乱朕之宫闱？！
历朝历代，无数时空节点，君王、臣子、将军、文人、百姓但凡仰头，皆见这天幕异象。惊骇、恐惧、好奇、跪拜种种反应，交织在历史的经纬线上。
而光幕中心，那个被无数或敬畏、或惶恐、或探究、或杀意凛然的目光注视著的江明，对此一无所知。
他只是觉得心跳渐渐平复，课堂节奏开始掌握在自己手中。他看着学生们依言翻开了课本第一课《春》，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他试图从学生们熟悉的生活体验切入，&34;那么，在文学家朱自清先生的笔下，春天又是一番怎样的景象呢？
他回到讲台，自己也翻开课本，用富有感染力的声音开始朗读：&34;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他的声音透过那神秘的天幕，清晰地传遍各个时空。那平实却又充满韵味的白话文，那对春天细致入微的描绘，让许多沉浸在古文语境中的古人们感到一种陌生的亲切与惊奇。
江明沉浸在课文的讲解中，他讲到比喻的生动——&34;像刚落地的娃娃&34;，&34;像小姑娘&34;，&34;像健壮的青年&34;；讲到拟人的巧妙——&34;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34;，&34;桃树、杏树、梨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开满了花赶趟儿&34;。
他甚至走到窗边，指著窗外实验中学操场边那几棵在微风中摇曳的树木，说道：&34;大家看，虽然已是初秋，但我们依然可以想象，朱自清先生笔下那种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感觉。这就是文学的力量，它能跨越时间，让我们感受到不同季节、不同地域的美。他的讲解细致而充满热情，偶尔提问，与学生们互动。
他并不知道，他每一个举例，每一次手势，甚至他指著窗外时那专注的神情，都通过天幕，落入了万千古人的眼中，在各自的心湖投下不同的石子。
孔子微微颔首，虽不解其技，却觉文中生机盎然，合乎自然之道。
刘彻对细腻写景不甚感冒，却捕捉到了&34;力量&34;、&34;生长&34;等辞汇。
赵匡胤觉得这先生讲课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
第一堂课的时间过得很快。
江明微笑着点头回礼，看着学生们或兴奋讨论，或收拾书包离开教室，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第一堂课，总算顺利完成了。
他低头整理著讲台上的教案和课本，心里盘算著下午还有另一个班的课，然后要去幼儿园接朵朵，顺便去菜市场买点林欣然爱吃的菜，晚上小小庆祝一下。
他完全不知道，就在刚才那四十五分钟里，他的一言一行，已然在无数逝去的时空里，投下了一颗怎样的石子，激起了何等深远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