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女人缘”是青年市场的边厅之一，马永贵坐在玻璃门内，捧着玻璃杯，看着市场里来来往往的顾客喝茶。水很烫，玻璃杯不隔热，他捏着杯口，把茶叶吹到一边。每吸一口气，瘦长的脸颊凹陷，两眼凸出，象是得了什么大病。
张蔷正在墙角清点库存，上次从浙江村拿的内衣，没卖出去几件。
她叹了口气，说：“可奇了怪了，巍哥说内衣生意该起来了，为啥到咱这儿就不好卖呢？”
马永贵不以为然，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拐弯的男装店，又进去两个客人，算上这俩，仅这一小会儿，进去十多个人了，看来男装是比女装要好做。
内衣？他打那一天就不看好。咽了口茶水，说：“虽说张巍的眼光也不是那么差，但是，我不赞同他对市场的判断。又没真正干过服装，就凭着什么狗屁理论能挣到钱？拉倒吧。”
张蔷看了一眼马永贵，没吱声。
马永贵啐了一口茶叶梗，转过头接着说：“我说不让你上内衣，你不听，卖不出去了吧？手里的钱本来就紧张，有这闲钱多上点牛仔衣、格子套装，多好卖，利润还大。就不能让你们女人做主，目光短浅。”
怕什么来什么，唯一做了次主，还是逃不了被马永贵说，张蔷有点愧疚，说：“要不，从今天晚上开始，我去夜市上摆摊？”
马永贵站了起来，有点儿意外，说：“夜市？”
张蔷说：“昨晚回家的路上，你猜我看到谁了？在付润霞店里打工的那个下岗女人。哦，想起来了，前几天我去上货，她也跟着付润霞去了。”
“付润霞女装？”
“你忘了？和我打过架的付润霞，那个像男人一样的女人，我的头发差点儿被她揪下一绺儿，这你都忘了？”
“忘不了，五大三粗的女人，跟个爷们似的，少招惹她。”
“我不是说她，是说给她打工的那个。”
“哦，你说的是那个大胸女人？”
张蔷很不爽，挺了挺胸脯，嘟囔着说：“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就知道看女人的胸。”
马永贵不以为然地嘟囔道：“她的胸，本来就比一般女人的大，事实就是如此，我也没瞎说。”
张蔷白了丈夫一眼，说：“真没想到，她竟然在夜市上摆摊。那天在浙江村也没见她上内衣啊？我猜她这是想单干。”
“她卖内衣？”马永贵的脸色从疑惑转为邪媚，笑容一闪而过，说：“可别说，她还挺适合，她可以当模特儿。”
张蔷心里有点酸，说：“什么适合不适合，模特儿不模特儿的，她适合？我看我也适合。”
马永贵平视着张蔷的头顶，说：“你不行，矮点儿。”
张蔷转过身，说：“就这么说定了，今天起，你负责闭店，我去夜市摆摊，要先把上的货卖了。等你闭了店，就去帮我。”
“俩小子不吃晚饭啦？”
“家里有小西呢，你怕什么。”
张蔷把内衣分类挑拣好，店里有现成的简易货架，一辆三轮车搞定。她想起郝青红，一看就没经验，铺那么大的地摊，内衣全在地上放着，想买的人也得绕道走。
昨晚第一天摆摊，经验不足，却也小有收获，在卖了一件胸罩的基础上，收摊时又卖了一套秋衣秋裤，郝青红三个人击掌欢呼。要不是时间太晚，说什么也得去付润生他家喝几杯。
回去的路上，郝青红一算帐，不赚钱。全是在进价的基础上，加了一点点运费。
为此，郝青红成了梅琳再次攻击的对象，说她是慈善家。
付润生也说她大可不必。郝青红却不这么认为，加价太多，她一时真不能接受，总觉得象是在骗人，良心上过不去。
她一再强调，第一天做买卖，有人光顾就已经很感激了，挣不挣钱的不重要。
梅琳说：“咋地？你想白送不要钱吗？那让我和润生赶紧挑几件，我们谢谢你，大善人。”
郝青红腼典地笑了，说，“你看你们总是走极端，怎么就不能和我共情呢。”
付润生理解郝青红的心理，也只能建议郝青红尽快进入状态，说：“你现在是商人，买卖是平等交易。如果这都想不明白，最好打住，立刻收手。你不是慈善家，也成不了慈善家，因为你没钱。”
付润生的话让郝青红想了一晚上，月光将卧室里的床脚照亮，她隐约看到一双红色的眼睛，在与她凝视。
她打了个机灵，差点从沙发上坐起来，之所以选择内衣的初衷，怎么可能是当慈善家，甚至挣钱都是其次，难道不是愤怒吗？
“让女人都来买我的胸罩，让男人为了女人来买我的胸罩！”
这声怒吼由小变大，渐渐充斥了整个房间。郝青红从沙发上下来，大口地吸气吐气，在屋里踱步。
门口玄关堆着货包，她拖到卧室里，全部拆开，把内衣依序摆在床上。
餐桌上有赵婷用完的练习本，找了支铅笔，在反面记下号码、数量和进价，把交通餐费成本加进去，又回想温姐的建议，最后定下一个卖价区间。
全部做完后，天亮了。
梅琳如约来到郝青红的家里，是赵婷开的门，郝青红正在沙发上睡觉。主卧室门大开着，床上地上，堆满了货品和包装袋。
梅琳说：“怎么把货放床上了？晚上你不睡觉了吗？”
赵婷说：“琳姨，我爸出差后，我妈就睡沙发了。”
郝青红看了看女儿，笑得有点儿紧张，说：“我家沙发比床都舒服。”
梅琳阴阳怪气地说：“哟，因为赵建民不在家嘛？”
郝青红以“呵呵”声转移注意力，转头对赵婷说：“去给你琳姨倒点儿水”。
赵建民出轨的事，毕竟是“家丑”，再好的朋友也不能说。因为下岗，她已经赚足了亲友们的同情，她再也不想当弱者，享受被关爱的折磨。
趁梅琳和赵婷说话的空当，郝青红观察梅琳，发现她并没有多想，而是自己想多了，这才松了口气。
梅琳走到窗前，掏出镜子盯着额头上的粉刺看，想挤又不敢挤，于是把刘海儿扯了扯遮盖上。来到床边，往塑料袋里放样品，说：“反正你总是和我想的不一样。哦，对了，不是夸你，这批货，确实比上次那几件还要有吸引力。”
“是吧？你要相信我的眼光。”
“尤其这件，穿到身上一定特别性感，还有这一件，拢胸效果也好。青红，你说，男人是不是都喜欢女人穿成这样？”梅琳说完，脸有点儿红，她向屋外看，还好赵婷回房间写作业去了。
郝青红的脸颊也有点儿发烫，小声说：“那谁能知道呢？我又不是男人。嗯，会吧？”
“要我说啊，一准儿是。咦，这件内裤看起来也不错。”
郝青红一看，是温姐推荐的一款高腰内裤，说：“有什么特别吗？”
“感觉穿起来会把小肚子遮起来。”
“哦，梅琳，你提醒我了。温姐说这款有收腹功能。”
“材质也不太一样。”
“南方货嘛，总是走在北方货的前面。”
“那今天晚上，咱们重点推这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