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本应是雅各布教授的教程时间，然而彼得在书房内等到的是外交委员会副主席---阿列克谢·彼得罗维奇·别斯图热夫·留明。
留明一进门就发出了邀请：“有兴趣出门走走么？阁下？”
彼得：“所以今天是您来给我上课？”
留明微笑道：“不，我让雅各布教授晚一点再过来，到时候您可以继续今天的学业。”
他顿了顿，脸色严肃了一点说道：“我只是有些事情想和您聊一聊。”
彼得不明所以，但也没理由拒绝这一邀请。
“如您所愿，阁下。”
今天莫斯科的天气不算太好，天色雾蒙蒙的，接下来可能要下雨。
连带着宫殿间的林间小道上也满是雾气，林木的绿色也都暗沉沉的，说实话并不是很适合散步游览。
但两人都没有在意，他们也没谁是真心出来赏景的。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留明。
“听说您曾让人堵上宫廷里所有的老鼠洞？”
彼得点头道：“是啊，为了防止疫病，我在医学实验室里发现老鼠很可能会传播瘟疫。”
这自然是掩饰的借口，老鼠会传播多种疾病在后世不过是常识。
留明话题一转道：“您最近好象在实验室里投入了不少精力，我听说您昨天还向女皇献上了新奇的食物。”
彼得怀疑对方是想投资赚一笔，但这事儿能不能成功现在还不知道呢。
“如果实验成功的话，我的新产业也欢迎您投钱入股。”
留明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略微停顿后说道：“我今天将您的宫廷礼仪老师换掉了。”
彼得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边的留明。
这位女皇的亲近大臣今天到底什么意思？聊天颠三倒四的，他咂摸出点来者不善的味道。
他也懒得猜，直接问道：“阁下有话不妨直说？”
留明竟然有些迟疑了，他面色严肃，低着头仿佛在组织语言，搞得彼得也紧张起来了。
良久之后，留明开口道：
“我觉得彼得你搞错了重点。”
“什么意思？”
“我现在还记得之前你在会议上的那段话。我很欣慰于帝国的继承者能有这种志向，所以不想看您走偏了路。”
留明转头看了看远在身后的侍从们，继续说道：“教育改革，新的医治方法，新产业。”
“这些都很好，但你现在的身份是未来皇储。”
彼得：“什么意思？女皇怀疑我擅权？”
留明吓了一跳，对方这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这从何说起
他绝不想看到皇储与皇帝不和，连忙解释道：“不是陛下，我是指你要顾及到宫廷里的贵族们的观感。”
“你要明白，宫廷里来往的官员、服务宫廷的侍从，甚至站岗的卫兵，大多数都是帝国贵族和他们的子弟。”
留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彼得道：“陛下本人、我们这些近臣、当然也包括你。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时刻被人审视着。”
“他们的审视会产生各种说法并传播出去”
“而大部分贵族都是愚蠢的，他们只会看到帝国的继承人沉迷于实验室，弄一些看不懂的发明以及从他们的兜里掏钱。”
“这在他们看来是违反传统的，彼得。长此以往，他们将不会视您为合格的继承人。现在已经有一些风言风语了。”
“你等等”，彼得打断了他道：“说我沉迷于搞研究也就罢了，掏钱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在全国各地创建学校，不需要贵族们的捐助么？”
彼得还不清楚帝国具体的财政情况，所以也想不出话反驳。
他有些不愉快的问道：“那您的意思是什么？呆在宫廷里做个安安静静的木偶？”
留明：“还没到那种程度。你要去与他们交谈，让他们认识你，了解你。你也要去理解他们，明白他们的诉求。在女皇的宫廷舞会上，只安静的坐在角落里是不行的。”
“就为了获得他们的支持？”彼得严肃道：“有必要嘛？我的成果只是现在还没有成熟而已，他们终究会看到结果的，也会看到好处。到时候声望不就自然而然地来了么？”
留明搞不懂彼得为什么对他的研究成果这么有信心，但还是劝道：“可是你要做事，无论如何都离不开下面人的支持。”
他提醒道：“你还记得你的教育改革法案么？”
彼得点头后抱怨道：“当然记得，都这么久了，你们到底还在研究什么？”
“女皇说这是她跟你约定的考验的一部分，只让我们尽力推动，但她是不会直接颁布法令的。”，留明提醒道：“问题就在这里了，提案是以你的名义推行的。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推行不下去。”
“什么各种各样的原因？”
“这就是我刚刚跟你谈的事情了，你需要自己去了解这些原因。”
彼得不解道：“你们这些做事的难道不知道？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
留明俯身行礼，小声道：“阁下，您现在还不是沙皇。”
彼得不说话了，他盯着留明心里有些生气，按捺下情绪后道：“再陪我走走。”
两人间又陷入了安静。
彼得漫步向前，脑中却在不停思索对方的话。
渐渐的，他理解了对方的话，也开始了反思。
自己那现代人的傲慢无疑让他忽视了眼前，只一味的将目光看向未来。
彼得知道未来200年里，历史的轨迹将如何发展。但他忘记了，有时候史书上短短的一句话，其背后代表的是形形色色的人。
后世的人们只能看到事件的起因、经过和结果，更近一步最多再了解下历史学家的分析和结论。
他们不会知道厚重的历史故事下，那些亲身参与者们的喜怒哀乐。
失败者的挣扎与醒悟、成功者的激情与意气风发，掌权者们做出决策前的辗转反侧，小人物们在历史洪流里的沉沉浮浮。
以上种种，都被埋藏在一行行铅字之下，掩盖在时光组成的厚厚帷幕之中。
后世的人只能想象这些记录背后的故事，但彼得正身处这个时代。
他想要做事，想要按自己的心意摆弄这个帝国，这片土地。
又怎么能不去真正的了解，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呢？
这无疑是种怠惰。
随着思考的深入，彼得隐约间感觉到，如果不改变的话，事实很可能会给他一个教训。
他觉得好的事情，这时代的人不一定这样看；他认为符合历史进程的举措，这时代的人也可能无法理解。
历史上这具身体本尊的凄惨结局，那位彼得三世在史书上受到的讽刺与嘲笑未尝不会以另一番面目出现。
天色更加昏暗了，雨就快要落下来。
想明白了一些事情的彼得抬头望天，自嘲的笑了笑后看向默默陪在一旁的留明。
“阿廖沙，感谢您的教导。快下雨了，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