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秋脑海闪过三千万,这个数字在黑暗中,在令人窒息的酒气里,清淅地浮现在她的脑海。
够了,足够了。
足够支付爷爷未来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的特护病房和顶级医疗。
足够她带着爷爷,在任何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小城市,买一套带院子的房子,安稳度日。
忍两年。
只要忍过这两年。
江晚秋在心里对自己说。
就象以前打无数份工,被客人叼难,被房东催租一样,忍过去,就好了。
和那些看不到尽头的苦日子比起来,这两年,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心脏那被碾压过的闷痛渐渐麻木,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紧绷到极致的肌肉,一寸寸地松懈下来。
此时熟睡的男人终于有了动作,男人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醒来。
宿醉的后遗症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皱着眉,下意识想按住额头,却发现手臂被什么压着,沉重又酸麻。
他缓缓睁开眼。
入眼,江晚秋就躺在他身边,或者说,被他禁锢在怀里。
她醒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直直地看着他。
她似乎早就醒了,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了很久。
陆知宴的心脏象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
他看见了江晚秋的眼睛,那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愤怒,没有恐惧,没有恨意,只有一片死寂的荒原。
陆知宴抱着江晚秋的手臂瞬间松开,象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抽了回来。
“昨晚……喝多了。”
干涩的辩解,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
江晚秋终于有了动作,她缓缓转过头,那双空洞的眼睛看向他,然后,极轻极慢地眨了一下。
她什么都没说。
陆氏集团顶层,总裁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b市鳞次栉比的高楼,天空灰蒙蒙的,像蒙了一层脏污的纱。
陆知宴坐在真皮办公椅上,指间夹着一根未点燃的烟,手背上青筋隐现。
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清晨的画面。
江晚秋那双眼睛,空洞,死寂,象一口被抽干了水的古井,照不出任何人的影子,也包括他。
昨天他答应了什么?
不能强迫,不能有身体接触。
言犹在耳,墨迹未干。
结果他倒好,昨晚不仅碰了,还抱着人睡了一整晚。
胸口像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烦躁、憋闷、无处发泄。
砰的一声,办公室的门被毫无预兆地推开。
叶沉舟一身花哨的宝蓝色西装,吹着口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手里还转着车钥匙。
陆知宴缓缓抬起眼,眸色沉得象化不开的浓墨,里面翻滚着骇人的戾气。
那眼神,象是要把人生吞活剥。
叶沉舟愣了一下,举在半空的手都忘了放下,“怎么了这是?谁惹我们陆大总裁了?”
陆知宴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里的寒意能把人冻僵。
“滚出去。”
叶沉舟黑着一张脸,站在总裁办公室紧闭的门外,活象一尊受了气的门神。
他身上那件宝蓝色的西装,在此刻阴沉压抑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滑稽。
李哲抱着文档夹,快步从电梯口走来,一抬头,就看见了这堵在门口的人墙,脚步一顿。
陆总这位身边最好的兄弟,向来是恨不得直接踹门而入的,什么时候这么规矩过,一大早站在陆总办公室门口当门神???
“叶少,你怎么站在陆总办公室门口?”李哲试探着开口。
叶沉舟闻声,扭过头来,看到是李哲,脸上的烦躁更重了,“别提了,大清早吃了火药了,莫明其妙。”
他上下打量着李哲,压低声音,“哎,你知道他抽什么风吗?”
李哲脸上专业的表情没有一丝裂痕,“叶少,我只是来汇报工作。”
“切,没劲。”叶沉舟撇了撇嘴,随即眼珠一转,用骼膊肘捅了捅李哲,“你,先进去,帮我探探路。我看看他那火气下了没有。”
李哲的表情有些为难,但还是点了点头,抱着文档夹走上前,抬手,规矩地敲了敲门。
“进。”
里面的声音,冷得象冰。
李哲推门而入。
办公室里气压低得骇人。
陆知宴就坐在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背对着漫天灰色的天光,整个人陷在阴影里。他手里还夹着那根没点燃的烟,桌上的烟灰缸干净得反光。
他根本没抽,就这么坐了一早上。
“陆总,城南项目的二期方案……”
“说重点。”陆知宴没抬头,声音沙哑,带着极度的不耐。
李哲立刻噤声,将今天要紧的几件事项言简意赅地汇报完毕。
陆知宴全程没有反应,直到李哲合上文档夹,准备退出去的时候,他才终于动了。
他抬起眼,那双沉郁的眸子看向李哲,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身份证办好了?”
李哲心里一跳,立刻回答,“已经加急处理了,三天内可以拿到正式的。”
“三天?”
陆知宴的声音不高,甚至可以说很轻,却象一块冰,砸在李哲的神经上。
李哲的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他跟着陆知宴这么多年,第一次在工作效率上被用这种语气质疑。
“陆总,这已经是走了特殊信道,所有流程都加急了,正常程序至少要半个月加之太太……”
“今天。”
陆知宴打断他,抬起眼,那双黑沉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情绪,只有不容置喙的命令。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今天下班前,我要在办公桌上看到它。”
李哲感觉喉咙发紧,巨大的压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他看着陆知宴那张冰封的脸,知道任何解释都是多馀。
“是,陆总。”
李哲躬身,拿着文档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转身,用最快的速度退出了这间低气压的办公室。
门刚关上,一个人影就闪了过来。
叶沉舟靠在墙上,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怎么了这是?被骂了?看你这脸色,跟奔丧似的。”
李哲没心情跟他开玩笑,只匆匆点了下头,脚步不停地朝着电梯口快步走去。
“喂!”叶沉舟在他身后喊,“到底怎么了?”
回答他的,只有电梯门合上的声音。
叶沉舟摸了摸下巴,眼里的兴味更浓了。
他转身,毫不尤豫地再次推开了总裁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里,陆知宴已经站到了落地窗前,高大的背影对着门口,象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你怎么又来了。”陆知宴没有回头。
“我说老陆,你今天到底抽什么风?”叶沉舟走到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