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见壮士气度不凡,如何不能博取功业?”
牛二瘫在污秽中筛糠般颤斗,恶臭弥漫。周遭看客见那青面汉子凶煞之气稍敛,又有刘备这等气度不凡之人介入。
心知热闹已散,哄然退去大半,只馀下些胆大的远远窥视。
刘备见杨志眼中怒火稍抑,却仍紧握宝刀。浑身绷如满弦之弓,遂温言道。
“壮士,此处非叙话之地。备等准备下榻前方‘悦来老店’,若壮士不弃,不妨同往小酌几杯,暂歇片刻?”
他目光又扫过瘫软的牛二,沉声喝道:“腌臜泼才,还不快滚!再敢生事,休怪天降雷火收你性命!”
牛二被刘备气势所慑,又见林冲、曹正眼神不善。哪还敢大放厥词?连滚带爬带着帮闲狼狈钻入人群。
杨志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入肺腑,勉强压下沸腾的杀意。
他深深看了刘备一眼,此人气度沉凝。言语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多谢,兄,兄台解围!”
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那份濒临崩溃的绝望。杨志确实无处可去,这“悦来老店”亦是他的落脚处。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请!”
一行人来到悦来老店,要了个僻静的雅间。店伙见众人气度不凡,不敢怠慢,麻利地摆上酒菜。
几碗热酒下肚,驱散了街头的寒意。
“壮士气宇轩昂,绝非池中之物。观此宝刀,凛凛有古之豪侠风。敢问壮士高姓大名?因何流落至此,竟受那泼皮折辱?”
刘备主动举杯,结交心思明显。
杨志放下酒碗,环眼扫过席间众人。刘备目光诚挚,林冲眼中隐有同病相怜之色,曹正一脸敬佩,王伦则带着几分文人的好奇。
他本不愿提那伤心事,但刘备方才一番话触动心肠。此刻酒入愁肠,郁结之气难抑。
“唉!”
杨志一声长叹,仿佛要将胸中块垒尽数吐出。
“在下杨志,乃天波府杨令公之后……”
“啊?杨家将后人?”
曹正失声惊呼,看向杨志的目光顿时充满崇敬。便是王伦也肃然起敬,天波杨府满门忠烈,大宋谁人不知?
杨志脸上青记更显黯然,自嘲一笑。
“惭愧!祖宗馀荫,到杨志这里,早已败落殆尽。蒙祖上庇佑,在殿帅府混了个制使差遣。”
他声音低沉,将如何奉命押运花石纲。如何在黄河遭遇风浪,船只倾复失陷纲石。如何畏罪潜逃,不敢回京。
后遇大赦变卖家产,意图打点求复官职。又如何钱财耗尽走投无路,不得不变卖祖传宝刀,以作最后一搏的经过一一诉来。
说到高俅斥其“十个制使九个交纳,偏你失陷!”并将其逐出殿帅府时,杨志虎目含泪。一拳重重砸在桌上,震得碗碟乱跳。
“想我杨志,一身本事不敢说通天彻地,却也自问弓马娴熟,忠勤王事!只恨时运不济,奸佞当道!空负先祖威名,竟落得个当街卖刀,受辱于泼皮的下场!愧对祖宗,愧对祖宗啊!”
杨志声音哽咽,悲愤难抑。
刘备静静听着,心中波澜起伏。这杨志的遭遇,与林冲何其相似!皆是身怀绝技尽忠职守,却最终被这腐朽的世道,奸佞的权贵逼得走投无路!
他感同身受,更坚定了要在这乱世,为这些蒙冤受屈的好汉们,撑起一片天的决心。
“杨制使休要自轻!”
刘备沉声道,语气斩钉截铁。他称呼杨志为“制使”,并非挪喻。而是尊重使然,毕竟后者最是在乎于此。
“失陷花石纲,天灾乎?人祸乎?高俅之流尸位素餐,只知媚上欺下!此非制使之过,实乃朝廷之失,奸佞之罪!”
“杨制使一身忠肝义胆武艺超群,岂能因一时蹉跎便妄自菲薄?这东京汴梁的庙堂容不下真豪杰,自有那替天行道伸张公义的去处!”
他目光灼灼,直视杨志。
“备观此刀,煞气内敛锋锐无匹。乃饮血沙场,斩将夺旗的神兵!岂能明珠暗投,沉沦于市井?”
“制使胸中这口不平之气,当留着斩那真正的奸邪!备不才,在梁山泊聚义,专为天下含冤负屈的好汉讨个公道!杨制使若不嫌弃草莽,何妨随备上山?以君之才,何愁不能建功立业光耀门楣!”
刘备这番话,如同重锤敲在杨志心坎上。
梁山“赛玄德”之名,他流落江湖近来亦有耳闻,只道是啸聚山林的强人。
今日亲见刘备为人,端得气度恢弘!更兼如此看重于他,点破他心中不甘。一股久违的热血,竟在胸中隐隐涌动。
林冲此时顾不得遮掩身份,亦举杯邀约道。
“杨制使,林冲在东京时亦闻你威名。同是天涯沦落人,皆为奸佞所害!我家兄长仁义无双,林冲新投梁山,亦是为寻条活路,为报血仇!”
“这浊世,庙堂之高已无我等容身之地。江湖之远,或可仗手中刀剑,杀出个公道!”
他眼中仇恨与期盼交织,话语铿锵有力。
“什么?!竟是林教头当面!”
杨志虎目圆睁,手中酒碗“哐当”坠地!他死死盯住取下遮面巾的林冲,脸上青色胎记因震惊,而微微抽动。
“教头怎在此?听闻你不是被发配沧州。”
曹正急道:“恩师雪夜诛杀陆谦狗贼,亡命江湖!今随刘寨主入京,是为救嫂夫人!”
林冲按刀起身,眼中血丝如网。
“高俅老贼不死,林某岂能独活?此番纵是龙潭虎穴,亦要劈开血路,接拙荆出樊笼!”
杨志如遭重锤!他来东京数日,自然知林冲冤案,毕竟坊间传闻不少。
可杨志更知,东京是何等虎穴。眼前这“赛玄德”为兄弟,竟敢率寥寥几人直闯死地!
反观自己,空负杨家血脉。却被高俅一句斥骂碾作尘泥,沦落到与泼皮争命。
杨志看着刘备,那双坦荡真诚的眼神。又看看林冲这位,曾同在禁军系统,如今同样落魄的教头。
心中那扇紧闭的门,终于裂开一道缝隙。
然而,那份流淌在血脉里的,对“清白”的执念,终究占了上风。他猛地端起酒碗,仰头痛饮。
随即重重放下,发出一声闷响!
“刘寨主,林教头!二位盛情,杨志……铭感五内!”
他抱拳重重一礼,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然杨志乃杨门之后,世代忠良,清白二字重于性命!纵有万般委屈,断不敢辱没祖宗清白落草为寇!此非不识抬举,实乃,家门祖训不敢或忘!”
他脸上掠过一丝苦涩,目光扫过桌上众人。最终停留在刘备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傲然。
“今日得蒙寨主解围,又蒙不弃邀席共饮。听杨志倾诉肺腑,已是恩情。”
“杨志不敢奢望更多,只求,只求能将此刀寻个识货的主顾!换些盘缠,再寻他路。”
他摩挲着刀鞘,眼中是化不开的疲惫与不甘。
刘备见状,深知其心志坚定,非一时言语可动。强扭的瓜不甜,此刻强邀反失其心。
他眼中闪过一丝惋惜,随即化为理解和尊重。
“制使志节高洁,备敬佩!人各有志,岂能强求?今日相识,便是缘分。这碗酒,敬制使一身傲骨!无论何时,若杨制使改变心意,梁山泊的大门,永远为制使敞开!”
“来,满饮此杯!愿杨兄弟早日寻得明主,一展抱负!”
杨志闻听刘备将称呼,由制使忽改为兄弟。眼中微有动容,抱拳道。
“谢刘备哥哥体谅!”
他端起碗,与刘备、林冲、曹正、王伦一一碰过,仰头饮尽。酒水滚烫,却暖不透心中那份沉重的冰凉。
酒过三巡,气氛虽因杨志的拒绝略显沉凝,却也维持着表面的热络。
杨志无心多留,起身抱拳:“刘备哥哥,林教头,曹正兄弟,王头领,杨志酒足饭饱,不胜叼扰。还要去寻访买主,就此告辞!”
“兄弟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