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声如雷，卷起官道烟尘。
四匹健马奋蹄狂奔，鞍上骑士正是刘备、林冲、王伦与曹正。然而最令人侧目的，却是那与奔马齐头并进，足不点尘的年轻道人——神驹子马灵！
“驾！”
刘备轻叱一声，催动胯下那匹从汉末带来的军马。这马虽非命定“的卢”，却也神骏非凡。四蹄翻飞间，两旁景物飞速倒退。
林冲控马之术精熟紧随其后，身形沉稳如山。曹正虽是屠户出身虽会些马术，却也需全神贯注。
唯有王伦，在马上略显狼狈。紧紧抓住缰绳，脸色微白。显是长途奔袭之下，腰腿酸痛难当。
初时，刘备等人尚存几分顾虑。
生怕马灵少年意气，硬撑之下伤了元气，更怕拂了这位傲气道士的颜面。刘备还刻意约束了马速，只让坐骑维持在寻常驿马疾驰的速度。
马灵一身青布道袍，在疾风中猎猎作响。他身形飘忽，每一步踏出都似踩在无形风中，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
那面绣着古朴“风”字的皂旗，在他背后招展。非但不成累赘，反似为他指引风势增添助力，更添几分仙风道骨。
“道长好本事！”
曹正忍不住扬声赞道，他本是屠户出身，此刻只觉胯下马匹颠簸劳苦。而马灵却闲庭信步，高下立判。
马灵闻言唇角微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得意。
“这便算本事了？且看贫道脚下乾坤！”
话音未落，他身形骤然加速。竟如离弦之箭般，瞬间越过四匹奔马一个马身！
那青影在官道上，快得令人目眩。
“好！”
刘备眼中精光暴涨，胸中豪气顿生。
“道长神技，令人叹为观止！既如此，我等也不必藏拙了！驾！”
他一抖缰绳，那匹军马长嘶一声。四蹄发力，速度陡增。林冲、曹正见状，也纷纷催动坐骑紧随。王伦咬紧牙关，努力跟上。
一时间，官道上只见四马一人风驰电掣。马蹄翻飞如鼓点，尘土飞扬似黄龙。马灵足下生风，身形在烟尘中若隐若现，恍若陆地飞仙。
他始终与刘备的军马，保持着半个身位的领先。既显本事，又未过分逾越。
任凭刘备等人如何催马，他始终面带微笑显然犹有馀力。
一个多时辰的全力奔驰，饶是良驹也口喷白气。刘备虽惊叹于马灵的神行术，却也担心这年轻道人根基未稳，强运秘法伤了根本。
他目光扫过前方，见道旁挑出一面破旧酒旗，上书“倒瓶香”三字，便勒马扬声：
“道长且住！马力已疲，我等也需歇脚饮马。前方有脚店，不如暂歇片刻？容备略备薄酒，以酬道长伴行之谊！”
马灵闻言身形轻飘飘一旋，稳稳停在店前。他面不红气不喘，那份轻松写意，看得曹正眼都直了。
林冲也暗自心惊，此等神行之术，当真是闻所未闻。
“兄台客气！些许脚程，何足挂齿？不过既然寨主相邀，贫道便叼扰一杯水酒。”
马灵掸了掸道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其实他并没看这般轻松，这神行术说来不过某种气血运行之法。叫人速若奔马罢了，实则换匹千里良驹马灵耐力上终归差点。
众人下马，自有店伙殷勤接过马匹牵去饮水喂料。进得店内，寻了张靠窗的干净桌子坐下。
刘备点了些熟肉炊饼，更要了几壶此地有名的好酒。
酒肉上桌，热气腾腾。
几碗滚烫的烈酒下肚，驱散了初冬赶路的寒气。便是几人之间气氛，也热络起来。
曹正为众人斟满酒，忍不住再次叹道：“马道长，您这脚力真乃神人也！俺曹正也算走过江湖，那江州戴宗的神行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今日见了道长，方知何谓‘山外有山’！敢问道长，您这仙法，莫非真能不借外物，全凭自身修为？”
马灵端起酒碗，姿态潇洒地呷了一口，脸上傲色更浓。
“曹兄弟此言差矣！贫道‘神驹子’的名号，岂是浪得？戴宗那厮，不过是仗着几道粗浅的‘甲马符’，借符录外力催动。终究是左道旁门，耗神费力且难持久。”
“吾之法门，乃玄门正宗‘神行遁法’，参悟的是天地风行之真意，运转的是自身一口先天真炁！心念动处，身随风动缩地成寸！区区凡马之速，岂能测度？”
马灵年岁不大，自然顾及颜面不说实情。那戴宗的神行术，说不准也和自家一致。都是些气血搬运的功夫，离不开人身极限！
真有个什么仙法仙术，怎不见祖龙长生乎？
但这一手本身，确也是常人难及。不论如何，也足镇住眼前“乡汉”！
刘备看得真切，心中震撼更甚。他亲自为马灵斟满酒，由衷赞道。
“道长玄功通神，备今日得见。方知天地之大，造化之奇！此等本事，若用于传讯探察必有大用！”
他话锋一转，目光诚恳地看向马灵。
“不知马道长仙乡何处？如今在何方庙观清修？如道长这般身负奇能，必心怀抱负。不知可有效力之主，以展所长？”
他语气带着真诚的探询，显然起了招揽之心。
酒碗落在榆木桌上，一声闷响。
刘备那句“效力之主”的问询，仍在店堂里回荡。马灵捏着短须，细长眼眸扫过眼前四人。
“不敢当兄台谬赞，贫道马灵，俗家是河北涿州人士。如今嘛，算是四海为家，随缘度日。”
他唇角微翘，带着一丝少年人的矜持。
他顿了顿，目光倏然锐利：“不瞒兄台，此番游历山东，倒真存了几分择主而侍的心思。”
王伦揉着酸痛的腰，闻言眉头一跳：“哦？道长欲投何处高门？”
“河北田虎！”
马灵声音清越，带着不加掩饰的锋芒。
“田大王据威胜州，虎视河朔。麾下聚拢英豪，声势日隆。贫道这身本事，正该投此等龙腾虎跃之地。搏他个封妻荫子，青史留名！”
他言语间豪气干云，俨然天下英雄尽在掌中评点。
刘备虽未听过田虎名头，推来当也是位好汉。能“虎视河朔”，想必也是位如张燕，马腾般豪杰。
“好！道长志存高远，当浮一大白！”
他将杯中酒一举，与马灵共饮。他话锋一转沉稳如山，突然想到什么问道。
“不知道长要去河北，怎与我等有缘在山东相会？”
“贫道游历江湖，本是欲直去投田大王处。只是近来有位，名声响彻山东的人物。贫道既在左近，自然想要亲见一番，看看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还是真如江湖所言，乃当世孟尝、再世玄德？”
“哦，不知是何人？”
“梁山寨主，赛玄德，刘备！”
马灵说罢，忽然一顿。他目光在刘备腰间，古朴的佩剑上略作停留。
“只是未想到，竟在此处撞见正主。刘寨主微服简从，所谋者大？”
他稍一推论，竟将刘备身份道破！江湖传闻，这位梁山寨主不止与汉昭烈皇帝同名同姓。就是那标志大耳，腰间双股剑也一般无二。
刘备闻言朗声大笑，笑声中自有一股坦荡磊落。
“道长好眼力！倒非刻意隐匿，实是事急从权。”
他微微侧身，示意身旁的林冲。
“此乃备新结义兄弟，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豹子头’林冲！其妻张氏，深陷东京奸佞之手，危在旦夕！此行，便是要闯一闯那龙潭虎穴，救弟妹脱困！”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石坠地砸在人心。
随即又指向曹正：“这位曹正兄弟，江湖人称‘操刀鬼’，乃林教头旧识。闻知此事义愤填膺，不惜抛却家业，与我等同行赴险！”
又将王伦介绍：“这是寨中二头领，江湖人称‘白衣秀士’。端是位义气深重的好汉，我等四人一同往东京去！”
正百无聊赖的王伦，突听刘备介绍自己“端得义气深重”。在心里暗骂了句邀买人心，可驼着的背不禁直了直。
林冲紧握腰刀指节发白，眼中那刻骨的焦灼与恨意再无掩饰。
曹正则皱起眉头，抱拳道：“俺曹正没甚大本事，就认一个‘义’字！恩师有难，嫂嫂蒙冤，岂能坐视！”
马灵细长的眼眸，骤然眯起。视线在林冲憔瘁的面容，曹正那副豁出去的决然上来回扫视。
店堂内一时寂静，唯有炉火噼啪作响。
马灵行走江湖，也是见惯豪强。但为救一人之妻，区区四骑便敢直闯，戒备森严的东京汴梁。
这已非寻常豪气，而是近乎疯狂的侠义！
他再次看向刘备。这位“赛玄德”端坐主位。气度沉凝如山岳，仿佛那足以让常人肝胆俱裂的“闯东京”三字，不过是寻常赶路。
那份担当与平静，让马灵心中那点因对方招揽而起的傲气，悄然被一种更深的触动所替代。
“四骑闯东京……”
马灵喃喃重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他行走江湖见多识广，深知东京城高池深禁军如云，是何等龙潭虎穴！
眼前这四人，明知前路九死一生却义无反顾！
尤其这刘备，为一新结义的兄弟，竟甘冒此奇险！
这份为了他人甘赴刀山火海的肝胆，比田虎那虎踞一方的声势。更直接地撞击着他心中，对“明主”的评判标准。
他沉默片刻，眼中精光流转。似在飞速权衡，终于，那抹傲气化作一丝激赏！
他猛地一拍桌子：“好！好一个为兄弟四骑闯东京！好一个抛家弃业赴义举！贫道这双‘神行腿’，今日便借与刘寨主一用！俺抄近路，当可先至东京。”
此言一出，刘备眼中喜色一闪，王伦则微露诧异。林冲与曹正更是精神一振，看向马灵的目光充满期盼。
刘备立时抱拳，语气诚挚。
“道长高义！若得道长神行妙法相助，探听消息如虎添翼。救人之事，胜算大增！道长若肯屈尊上山，备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