锯子的嘶鸣声,撕碎了梁山南岸的晨气。
朱贵立在新起的脚店地基旁,大手抚摸着一根粗大梁柱。他蹙着眉,对着旁边一个矮壮木匠吩咐道。
“张老哥,此榫卯须再深半寸!这般浅了撑不住大风大雨,休要贪快!”
“是,朱头领!”
张木匠抹了把额上的汗,连忙应声。同时抡起大斧,“哐哐”重新凿将起来,木屑簌簌飞散。
如今钱粮丰足,库房里稻谷铜钱压得仓板吱呀作响。刘备眼光长远,早决意在水泊四角分设脚店。既做营生,也充作梁山泊水网延伸出去的耳目。
“若是我家兄弟也在,好歹能帮俺一把手!不知兄弟是何打算,可愿聚义。”
督造重任落在朱贵肩上,偏他又兼着山寨钱粮簿册。与王伦昼夜核对粮秣、支应调度。忙得脚不沾地,连走路都带着风。
分身乏术只得先在南岸动手,立起这一间来看。若是把“笑面虎”朱富拉来,才能实现。只是书信也发去几日了,还未回信。
(原着里:水泊四方在后期都有酒厮,当下人手不够。)
朱贵身体虽累,心头却揣着一盆旺火。自刘备哥哥坐了寨主头把交椅,这水泊梁山便一日比一日开明。
眼瞧着这木头骨架,逐渐有了店肆的雏形。朱贵搓了搓手上沾染的木屑,只觉得筋骨里又涌出股新力来。
“朱贵哥哥,朱贵哥哥!”
“哦,继隆,可是招兵处有甚变故?”
就在这时,忽见刘继隆大步走了过来。
山寨这几日一直在,招收活不下去的喽罗入伙。刘备要求许以贫苦良家为主,自然免不了去分辨一二。
整个寨子,能有识人辨人能力的。无非刘备,王伦,朱贵三人。
刘备如今要负责大寨之中,喽罗操练大寨运行。王伦虽闲点,可钱粮支出离不开他手。就算王伦得闲,刘备也不敢将这般大事,交由他来负责。
如此,朱贵又落了项重任。好歹是体恤不易,将刘继隆调来搭把手。
“朱贵哥哥,确是又来了三五个汉子相投。只是,只是其中两人拖家带口。不知寨中,可还收纳?”
刘继隆走到朱贵面前,拱手一礼便将困难诉说。
寨里虽都是些好汉,但也免不了强人混杂的属性。要拖带家眷,只恐不便。
阮氏三雄的母亲,还可以托名是头领之母。这普通喽罗常理度之,山寨给了吃食还敢贪求甚么?
“哦,确是难题!继隆兄弟,可有想法?”
“这,俺只是寨主身边喽罗,哪里敢多嘴哥哥们安排……”
朱贵闻言却是一笑,不答反问。弄得十来岁的刘继隆,一时紧张不已。
他做事敢打敢拼,譬如桑林集一役。小小年纪,便随着刘备手刃二人。更添脑子灵活,不似个榆木脑袋。
自然听的懂朱贵考教之意,更明白刘备将之下放历练之意。可这般影响山寨未来的大事,他还是不敢开口!
“哈哈哈,继隆兄弟但说无妨。俺一时也未想到法子,说不准兄弟能开我智窍呢!”
朱贵是个人精,哪里不知眼前少年想法。却置若罔闻,依旧追问道。
“如此,请恕继隆孟浪!”
“俺以为,有拖家带口者。只要审问查询,确是被苛捐杂税,贪官污吏害了的苦难良家,我梁山都该接纳!”
刘继隆深吸一口气后,掷地有声的答应道。
“哦,继隆为何这般以为?这些妇孺老朽,与我山寨何益?”
朱贵闻言心下安定,刘继隆所言与刘备定下方略一致。只是佯装不知,显然存了再考教一二的想法。
“禀哥哥,继隆以为。刘备哥哥端是天下最仁义的豪杰!哪会忍心贫苦之人遭害?拖家带口又何妨,如此不正是我梁山区别其他绿林的地方吗?”
“再者,妇孺可为寨中弟兄们做些洗衣做饭的杂事。如今山寨大兴土木,家眷们也能帮忙做工!有家人一同,儿郎们也会更为努力。如此考虑,接受亲眷,有益无害!”
刘继隆索性开怀畅谈,不再遮掩。将胸中见解,一一道来。
“哈哈哈好个继隆兄弟,倒是聪慧!与刘备哥哥所言,几乎不差!不错,不错!”
朱贵拍掌大笑,这个问题刘备早早交待过。没想到刘继隆也能有这般见地,倒让他刮目相看。
“继隆妄言,都是平日在哥哥身边言传身教。若无刘备哥哥看重,俺还不知混混沌沌多久呢!”
年少的刘继隆,还是有几分羞涩。听朱贵夸奖,心底即有两分得意,更多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继隆,带我过去看看吧!”
朱贵瞬间浮起惯常的、带着三分和气七分精明的笑意,目光越过刘继隆,迅速扫过那群人。
“诸位兄弟一路辛苦!”
待走到众人面前,朱贵抱拳一礼。他声音不高,却稳稳盖过工地的喧嚣。
“梁山简陋,蒙诸位不弃蓬荜生辉。只是山寨规矩,凡入伙兄弟须得问个来龙去脉。求个心安,也好向寨主交代。兄弟几个,谁先说说?”
打头的黑脸汉子被朱贵目光一罩,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随即象是想起什么挺了挺腰板,声音带着明显的乡音。
“大王,小人李胜,原是济州府郓城县东溪村人,是个佃户,租了本村保正晁盖大爷家的三亩薄田过活。”
“晁盖?”
朱贵心中一动,这个名字他自然知晓,面上却不动声色,笑容依旧温和。
“哦?东溪村晁保正,倒是个响当当的豪杰人物。”
“是,是啊,”
李胜见朱贵竟知晓晁盖,胆子略大了些,话也顺溜了点。
“可,可去年秋后,县里新来了个催税的押司,姓张名文远,心黑手辣!硬说小人历年积欠赋税,要拿小人家的两间破屋抵债!”
“小人那老母都七十了,寒冬腊月如何使得?小人苦苦哀求,反被那王押司的手下打了一顿,田也收回了,实在没了活路……”
他说到此处,眼圈发红声音哽咽起来。
“听闻梁山刘寨主仁义,专替穷苦人做主,小人,小人便带着老娘一路寻来。老娘身子弱,走不快,还在后面林子里歇脚,托邻人照看着!”
李胜指了指身后远处的林子,又赶紧补充道:“小人只会种地,有把子力气!到了山上,绝不敢偷懒!”
朱贵听着,微微颔首。目光却锐利如鹰,捕捉着李四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
那份悲愤不似作伪,提到老娘时的关切也情真意切。脚上厚厚的老茧,粗糙的手指关节,都印证着他佃农的身份。
又一一审查起其他人,都无差错。旁边的刘继隆如何不知,这是朱贵哥哥在暗中提点自己。
“继隆,带诸位弟兄及家眷,先上梁山去罢!已有阮家兄弟在水泊接应。上山后一应所需,也有王伦哥哥打点!”
将所有人确认无误,朱贵便让刘继隆将人带走。
“张老哥!”朱贵扬声唤道。
“在呢,朱头领!”张木匠停下斧头。
“榫卯凿好了?”
“好了好了!深了足有半寸!您瞧瞧!”
张五忙不迭地,递过凿好的木料接口。
朱贵仔细摸了摸,那严丝合缝的榫眼。看着旁边堆放整齐的梁柱,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好!叫兄弟们加把劲!明日,最迟后日,把这房梁给我架上!这店,得尽快立起来!”
他的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您瞧好吧!”
张五和周围的工匠们齐声应和,干劲更足了。
朱贵站在喧嚣与木香之中,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了一眼水泊中若隐若现的梁山大寨。
“有刘备哥哥在,梁山才有希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