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大宅的火焰已被扑灭，只馀几处残烟扭曲上升。空气中焦糊味与血腥气，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空地上躺着几名哀嚎的伤者，梁山中曾在药铺做过学徒的一个喽罗。正在用粗布条和简陋草药，手忙脚乱地处理着伤口。
“来，兄弟，按住就可以了！”
安慰了会杜迁的刘备，这会也在其间为伤员处理伤口。百病成医，百战也能碰点边。
“哥哥，我们兄弟一死三伤！”
宋万站在一旁，平日里总带着几分憨厚甚至莽撞的脸，此刻却沉得象块生铁。
昨夜还一起喝过热汤，拍着胸脯说等发了利市，要请哥哥吃酒的兄弟，此刻已没了声息。
还有三个伤势沉重的，也躺在那里气若游丝。
“若非哥哥神威，杜迁兄弟拼命，还有朱贵兄弟接应周密……俺们这点人手，差点就栽在这贼窝里了！”
“猎犬终须山上丧，将军难免阵前亡！宋万兄弟，莫增伤悲！“
见惯生离死别，也没让刘备练出一腔铁石心肠。只是当前如何悲伤，总要先安慰宋万的。
“哥哥！”
朱贵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沉重的寂静。他快步走来，步履依旧矫健。脸上虽带着一夜奔袭后的疲惫，眼中却闪铄着兴奋的光。
朱贵身后跟着几个喽罗，抬着沉甸甸的箱箧。还有几个明显吓破了胆，抖如筛糠的李家仆妇被喽罗押着。
“战果清点出来了！”
朱贵走到刘备近前，刻意压低了声音，却难掩其中的激动。
“此战共斩敌六十七人！除李天良及主要爪牙外，馀者多是护院、恶仆。李府家眷与部分仆役，约二十馀人已集中看押。”
“至于缴获……”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报出一个令在场所有好汉，都倒吸一口凉气的数字：
“光现钱，就抄出铜钱八千三百馀贯！成色上好的雪花纹银六百二十馀两！还有各色珠宝、玉器、绸缎、皮货，粗略估算，价值绝不下数千贯！”
“粮仓那边更是惊人，粟米、麦子、豆子加起来，足有九千七百馀石！足够数百人敞开肚皮吃上一年有馀！”
饶是刘备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这李天良家底必然丰厚。也被这庞大的数字，微微震了一下。
八千馀贯钱，六百多两银子，近万石粮食……刘备哪怕不懂宋代的物价，就开脚店只需一百馀贯钱，也能推测出是笔巨款。
“以备估计，这贼厮能赶上子仲三十分之一的家底。”
这几乎瞬间解决了，梁山初创时期最大的钱粮困境！喜的宋万猛地抬起头，眼中射出精光。连沉浸在悲痛中的杜迁，也下意识地抬了抬眼皮。
“好！朱贵兄弟辛苦了！”
刘备见惯大场面，好歹保持着沉稳。他拍了拍朱贵的肩膀，目光扫过那些惊恐的仆妇和被缴获的物资。
“钱粮珠宝皆是不义之财，取之于民。除留山寨必需开支外，还是朱贵兄弟择其中三成，散还乡里贫苦百姓。”
“至于李家妇孺仆役，若查明确无大恶，训诫一番，发放些钱粮，遣散归乡，不得为难！”
“哥哥仁义！小弟明白，定当妥善处置！”
朱贵心中对刘备这份，始终如一的仁心更加钦佩。换做其他山寨，这些俘虏和财物，只怕下场难料。
刘备点点头，目光落在三名重伤和牺牲的兄弟上。
“阵亡的兄弟，厚葬！抚恤其家眷，嗯，暂定百贯钱，十石粮。”
“重伤者，全力救治，伤愈后赏钱二十贯，粮三石。轻伤者，各赏钱五贯。所需钱粮，立刻从缴获中支取，不得拖延！”
“哥哥！”朱贵和宋万同时动容，如此厚恤，在草莽之中实属罕见。
“都是随我等出生入死的兄弟，不可寒了人心。”
刘备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
就在众人为这巨大的缴获，和刘备的仁义安排心潮澎湃之际。王伦却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堆放缴获物资的偏房。
“这李保正数代积累，还贪了杜迁兄弟家产。收获钱粮虽丰，可定不只有这些！”
梁山目前最能打的，毋庸置疑是他“赛玄德”。可论最会藏私的，舍白衣秀士又有何人？如今四千来贯，还在床下藏着呢！
王伦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轻轻掀开箱盖。码放整整齐齐的金条和银锭，在烛火下闪出刺眼光芒！
金条七根，每根足有十两重，银锭更是足有四百两！箱子底层，还有厚厚一摞发黄的纸——是桑林集及周边村落的地契，以及许多村民按了手印的高利贷借据！
“嘶……”
王伦倒吸一口凉气，心跳如擂鼓。
金子！整整七十两黄金！这可比那些铜钱和散碎银子值钱太多了！还有这些地契借据，这才是李天良压榨乡里的真正命根子！
巨大的贪念，噬咬住王伦的心脏。他飞快地扫了一眼门口，确认无人。
“只要悄无声息地拿走几根金条、一些银子和几张关键地契，神不知鬼不觉！这些足够小可下半辈子逍遥快活。”
“何必再在梁山，受这“赛玄德”的鸟气？就算将来事发，俺大可推说不知，或是被李家下人私藏了……”
王伦紧张得手心冒汗，颤斗着伸出手抓起一根金条，塞进自己贴身的衣袋里。冰冷的触感，却让他心头一阵狂跳。
他定了定神，正要再拿。
“王伦哥哥！你猫这儿干啥呢？找啥宝贝？”
一个粗豪洪亮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门口响起！
王伦吓得魂飞魄散，手猛地一抖闪电般缩回。迅速合上箱盖，用身体挡住箱子。强自镇定地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没……没甚！”
王伦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声音都有些变调。
“朱贵兄弟清点的东西多，俺，俺怕有遗漏。再，再看看！宋万兄弟你怎来了？”
“哦，俺想找把好刀。”
宋万大大咧咧地说着，目光却越过王伦。落在他身后那个被绸缎半掩，盖子似乎刚合拢的樟木箱上。
“咦？这箱子看着挺结实，装的啥？刚才朱贵兄弟好象没说这个？”
王伦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这宋万看着粗莽，关键时刻眼睛倒是挺尖！
他脑子飞快转动，知道此刻再遮掩反而更惹怀疑。朱贵迟早会彻底清点，瞒是瞒不住的。
“哎呀！宋万兄弟你眼可真尖！”
王伦一拍大腿，脸上瞬间换上惊喜交加的表情。
“刚才俺也是无意中碰到这个箱子！你猜怎么着？打开一看，了不得啊！”
他将侧身让开，重新掀开了箱盖。黄灿灿的金条、白花花的银锭，瞬间晃花了宋万的双眼！
“俺的娘嘞！”
宋万目定口呆，张大了嘴巴。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真金白银堆在一起。
“金子！这么多金子！还有银子！”
“是啊！金子六根，足六十两！银子四百两！还有这些……”
王伦一脸“激动”，又拿起那摞地契借据在宋万眼前晃了晃。
“都是那李天良，盘剥乡里的凭据！这老狗，藏得可真深！差点就漏过去了！幸好俺心细，多看了一眼！”
他这番表演七分真三分假，刻意强调了自己的“功劳”。
王伦说着主动将箱子里的金银，地契一股脑儿抱了出来，塞到宋万怀里。
“快！宋万兄弟，赶紧拿去给朱贵兄弟，重新入帐！这可都是山寨的公产！天大的一笔横财啊！有了这些金子，山寨何愁不兴！”
他的语气充满了“大公无私”的急切，仿佛刚才那个想藏私的人根本不是他。
沉甸甸的金银压手，宋万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财富，和王伦的“积极”弄得有点懵，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东西。
“哦…哦！好！王伦哥哥你立大功了！俺这就去！”
他心思单纯，被王伦的表演完全唬住。只觉王伦虽然有时酸腐小心眼，但这次确实为山寨立了大功。当下抱着箱子，转身就兴冲冲地去找朱贵了。
看着宋万魁悟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王伦脸上那副激动慷慨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懊恼与肉痛。
他象被抽掉了骨头般，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到手的七十两黄金，转眼只剩下了怀里这根，偷藏起来的十两小金条。
“直娘贼……煮熟的鸭子飞了！这莽夫，来得真不是时候！”
王伦心里暗骂，手指摸了摸怀中那根冰冷的金条，稍稍找回了一点安慰。
“也罢…十两金子，也够小可舒坦一阵子了。总比，总比被那‘赛玄德’撞破，落个身首异处的强！”
王伦整理了一下衣襟，努力平复心绪。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惯常的，带着点算计的“白衣秀士”表情，迈步向外走去。
“粗鄙武夫，懂个鸟的帐目！坏小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