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原再次深刻地认识到,在这个世界,弱小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面对爷孙的遭遇,带沈原来的汉子对这一幕早已司空见惯。
可能在他眼里,这些不过是日常罢了。
他不耐烦地推了沈原一把:“发什么呆!快走!给你安排地方!”
沈原穿过小半个流民窟,最终在离城墙根稍远的一处角落停下。
这里已经密密麻麻挤满了窝棚,只在最外围勉强腾出了一小块空地,大概只够一个人蜷缩著躺下。
“就这儿了!”汉子用下巴指了指那块空地,语气不容置疑,“听著,新来的!到了北区,就得守北区的规矩!”
他语速加快,背诵出许多冰冷的条文。
“一、未经允许,不得擅自离开划定的居住区域!”
“二、不得大声喧譁,不得聚眾滋事!”
“三、所有获取的食物、饮水,需经我们查验分配!”
“四、隨时听候调遣,若有活计,不得推諉!”
“五、禁止任何形式的偷盗、抢夺,违者重处!”
“六、夜间不得隨意走动!”
“”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条规矩,每一条都是为了將人牢牢控制在手中。
“听明白了没有?”汉子厉声问道。
沈原连忙点头:“明明白了,大哥。”
就在汉子话音刚落之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一声痛呼!
只见一个中年男人似乎是想去远处的水桶那边多打一点水,脚步稍微迈出了他被划定的范围不到两步,立刻就被附近巡逻的另一名灰褂汉子发现!
那巡逻汉子二话不说,抽出腰间的短棍,劈头盖脸就打了下去!
男人被打得蜷缩在地,抱著头不敢反抗,只能发出痛苦的闷哼,周围所有人的人都低著头,噤若寒蝉,甚至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打人的汉子一边打,一边冷冰冰地重复:“规矩!忘了规矩吗?!”
直到那男人彻底瘫软在地,动弹不得,行刑者才收起短棍,像拖死狗一样將他拖回了他那个狭小的窝棚范围,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面无表情地巡逻。
带沈原来的汉子冷冷地瞥了一眼那边,又看向沈原,眼中带著明確的警告:“看到了?这就是坏了规矩的下场!在这里,让你活著,就是最大的恩赐!別给自己找不自在!”
沈原低下头:“是。”
那汉子似乎满意於沈原的“驯服”,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直到那背影消失在窝棚之间,沈原才缓缓抬起头,看向这片“井然有序”的流民窟。
阳光照射下来,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每一个窝棚都像是一个狭小的囚笼,每一个流民都在绝对的高压下。
这里的秩序,源於无处不在的监视和暴力。
它比西区的混乱更加令人窒息。
沈原默默走到那块属於他的空地,缓缓坐了下来。
他已经有些饿了,默默掏出一块杂粮饼子吃了起来。
得益於这里的规矩森严,他可以放心休息,好好睡一觉。
迷迷糊糊中,沈原在骚动中被惊醒。
他猛地坐起,发现周围窝棚里的流民都站了起来,朝著同一个方向张望,脸上满是激动的神色。
“粥!施粥了!”
有人压低声音,喜悦地传递著消息。
只见几个汉子抬著两个巨大的木桶,哐当一声放在中央的空地上。
能照见人影的米粥散发出热气。
更多的人手持短棍,分散在四周,大声地呵斥著,维持著秩序。
“都排好队!不许挤!”
“谁敢插队,今天一口都別想喝!”
“滚回去站好!说你呢!” 流民们迅速排成了两条歪歪扭扭的长队,眼神盯著那两口粥桶,不断吞咽著口水。
沈原也默默起身,排到了队伍末尾。
队伍前进得很慢,每个流民只能分到小半碗几乎看不到米粒的稀粥。
但没有人抱怨,每个人接过碗都是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不顾滚烫,恨不得把碗底都舔穿。
沈原也分到了属於他的那一份,味道寡淡,但至少能暂时驱散一些飢饿感。
待所有人都分食完毕,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站到了一块石头上,清了清嗓子,高声喊。
“都听著!吃了东西,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把腰杆挺直了!待会儿会有城里的老爷们过来挑人!这可是天大的造化,是你们进城享福的机会!一个个別哭丧著脸,要是惹得老爷们不高兴,以后我灰衫帮可就没你一口吃的了!”
这番话瞬间引起了更大的骚动。
进城!享福!
这两个词让许多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人们努力地挺直腰背,用手梳理著乱糟糟的头髮,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样一些。
很快,在灰衫帮成员的命令下,所有流民都被赶回了自己的窝棚前,要求站直,不许交谈,不许乱动。
沈原也依言站好,冷眼旁观。
他看到不少年轻男子绷紧了肌肉,一些女子则偷偷用手沾著口水擦拭脸颊。
空气中瀰漫著一种期待。
没过多久,在佩刀护卫的簇拥下,几个衣著光鲜、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身影出现了。
领头的是一个穿著绸缎、脸上扑著厚厚脂粉的老妈子,手里捏著一块香帕,时不时掩一下鼻子,仿佛受不了这里的穷酸气。
她身后跟著几个体型富態、穿著锦袍的油腻男子,都带著一种打量货物的玩味笑容。
“挑选”开始了。
那老妈子目標明確,专门盯著那些十岁上下、面容清秀的小女孩。
每看到一个,她就走上前,仔细端详五官,然后又捏捏胳膊和腿的骨头,甚至粗鲁地掀开女孩破旧的裤子查看。
被检查的女孩嚇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出声。
旁边的父母亲人只能眼睁睁看著,在灰衫帮成员的注视下,连大气都不敢喘。
一个大腹便便的富商,看中了一个刚刚被老妈子嫌弃“骨相不好”的小女孩,那女孩约莫八九岁,面黄肌瘦,但眼睛很大。
女孩的父亲,一个瘦弱的汉子,看到富商走向自己女儿,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他猛地跪下,不顾灰衫帮的规矩,磕头哀求:“老爷!老爷行行好!孩子还小,离不开爹娘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她吧”
那富商脸上笑容不变,甚至显得很“通情达理”,摆摆手道:“哎,这是做什么?不愿意就算了嘛,强扭的瓜不甜。我王某人最是心善,从不做强人所难之事。”
他呵呵笑著,甚至还扶了汉子一下,让他不要跪。
然而,在他转身的瞬间,沈原清晰地看到他朝旁边一个小头目递了一个眼神。
那小头目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回了一个“放心,包在我身上”的表情。
富商这才真正满意,负著手,吹著不成调的口哨,慢悠悠地踱开了。
那跪在地上的父亲还在千恩万谢,以为自己遇到了好人。
最终,那老妈子精挑细选了两个模样最周正、骨相最好的女孩带走了。
同来的几个富商也挑走了几个看起来最强壮健康的青年男子。
沈原因为依旧显得有些病弱和营养不良,虽然被审视了几次,但並没有被选中。
挑选结束,灰衫帮的人簇拥著老爷们离开。
许多没有被选中的人脸上写满了羡慕,在他们眼中,那些被带走的人无疑是一步登天,要去城里过上好日子了。
沈原默默坐下,旁边的中年流民嘆了口气,喃喃道:“唉,没福气啊”
沈原顺势低声问道:“老哥,为什么大家都挤破头想进城?城里真有那么好?”
那流民看了沈原一眼,仿佛在看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带著一种优越感说道:“嘿!这你就不懂了吧!听说,就算是在百楼那种地方门口討饭,一天下来都能有好几十个铜钱呢!要是嘴巴甜点,会来事,去那些大酒楼守著,隨手扔出来的剩菜剩饭,那都是油水足足的!白面大肉包子一赏赐就是好几个!热乎的!”
沈原皱眉:“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
那流民理所当然地道:“灰衫帮的大爷们天天都这么说啊!他们见多识广,还能骗我们不成?他们说了,城里机会多,只要肯干活,饿不死!比在这城外苦熬强多了!”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对城內生活的无限憧憬。
沈原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