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原拖著轻鬆太多的步伐,朝著兴阳城北面走去。
越靠近,他心中的诧异就越发明显。
与西门外的混乱骯脏截然不同,北门外的景象,初看之下,竟给人一种诡异的“秩序感”。
一片片低矮的窝棚如同被尺子量过一般,整齐地排列著,虽然破败,但间距几乎一致。
甚至留出了几条可供人勉强通行的道路。
没有隨处可见的污秽,没有肆意横流的臭水,空气中瀰漫的气味虽然依旧不佳,但没有了那种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
然而,这种“秩序”並未带来任何安心感。
沈原很快发现了这“秩序”的源头。
在流民窟的外围,每隔一段距离,就站著两个身穿统一的灰色短褂、腰间別著短棍的汉子。
他们不像西门大刀帮那样流里流气、满脸凶悍,而是面无表情,冰冷地扫视著每一个试图靠近或经过的人。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沈原刚靠近这片区域的边缘,还没看清窝棚的全貌,离他最近的一个灰褂汉子立刻迎了上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站住!”
声音不高,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冷硬:“新来的?”
沈原心中一凛,立刻低下头,哑著嗓子应道:“是是的,大哥。”
那汉子上下打量著他,目光扫过沈原抹了泥污的脸和衣物,不带任何感情地开始盘问。
“姓名?”
“来自何处?”
“因何到此?”
“可有路引或投靠凭证?”
“隨身携带何物?全部拿出来查验!”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没有丝毫寒暄,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审问口气。
沈原心臟微跳,但面上不敢显露分毫,只是把头垂得更低,用提前想好的说辞小心翼翼地回答。
“回回大哥,小的叫叫石三,”他胡乱编了个最常见的假名,“从从南边黑水村逃难来的,村里遭了遭了邪,我跑出来了,没没什么凭证,就就身上这套衣服,什么也没有了”
他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展示著自己的“清白”和“赤贫”。
那汉子皱著眉,显然对沈原这副“一无所有”的模样十分嫌弃,仿佛在看一件无用的垃圾。
但他还是严格执行著程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跟我来!去登记!”
沈原不敢多言,老老实实地跟著这名灰褂汉子,走进了这片“整齐”得令人压抑的流民窟。
內部更是安静得可怕。
窝棚里偶尔有人探出头,眼神麻木空洞,看到灰褂汉子经过,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缩了回去。
道路上零星有人走动,也都是低著头,行色匆匆,不敢交谈,更不敢东张西望,整个区域瀰漫著一种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感。
汉子將沈原带到一片稍微宽敞点的空地。
这里摆著一张破旧的长条木桌,后面坐著一个乾瘦的老者。
老者穿著一件洗得发白的旧长衫,手里慢悠悠地摇著一把破烂的蒲扇。
桌上放著一本磨损严重的册子,以及一支禿了毛的毛笔和一方乾涸的砚台。
需要用时,大概得蘸点口水。
这位类似“师爷”的存在,他耷拉著眼皮,一副老神在在、漠不关心的模样。
带路的汉子对“师爷”倒是稍微客气一点,语气不那么冰冷:“李爷,新来的一个,叫石三,黑水村来的,什么都没。”
那李师爷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懒洋洋地拿起毛笔,舔了舔笔尖,在册子上划拉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著:“石三黑水村无產嗯”
登记过程简单粗暴,好像只是在记录一个符號,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
登记完毕,汉子並没立刻带他去安置点,而是冷声道:“这边,验身!” 他领著沈原走向旁边一个稍大些的窝棚。
这窝棚门口也站著一个灰褂成员,里面隱约飘出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走进窝棚,里面光线昏暗,一个面色枯槁的老者正闭目坐在一个蒲团上,身前放著一个小木箱,里面整齐地排列著数十根长短不一的银针。
沈原看得出,有的针很粗糙,怕不是自己动手磨的。
“陈老,新来的。”
带路的汉子语气恭敬了不少。
被称为陈老的老者缓缓睁开眼,扫了沈原一眼,淡淡道:“过来,伸手。”
沈原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验身?
难道是检查是否被邪力侵蚀?
自己已经吸收了两次邪力,虽然微弱,会不会被查出来?
巨大的不安瞬间笼罩了他,但他不敢有丝毫迟疑,只能依言伸出手。
老者枯瘦的手指搭上他的手腕,与此同时,老者捻起一根最细的银针,刺入沈原指尖!
刺痛传来。
老者迅速拔出银针,凑到眼前仔细观看。
针尖依旧闪亮,並未变色。
他又看了看沈原的脸色,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最后缓缓鬆开手。
“乾净,下一个。”
老者闭上眼,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沈原心中石头落地,背后惊出一层冷汗。
幸好,並未被察觉。
带路的汉子显然对结果很满意,点了点头,示意沈原跟他出去。
就在他们刚走出窝棚时,后面排队等待验身的一对爷孙被叫了进去。
爷爷看起来五十多岁,满脸沧桑,牵著一个七八岁、面黄肌瘦的小孙子。
然而,不到片刻,窝棚里突然传来陈老冰冷的声音:“邪力侵蚀!带走!”
原本麻木的人群猛地骚动起来!
所有人齐刷刷地向后退去,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厌恶,以那个窝棚为中心,瞬间清出了一大片空地!
窝棚里,那爷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声音绝望:“大人!老爷!冤枉啊!我们就是普通庄稼人,逃难过来的,从来没碰过邪门的东西啊!求您再查查!再查查吧!我孙子还小啊!!”
那小孙子也被嚇傻了,哇哇大哭起来。
然而,陈老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依旧冰冷:“气血隱现灰败,指尖隱有黑线,邪力入体,绝不会错。”
两名守在附近的灰褂汉子脸上也闪过一丝惊惧,但他们显然受过严格的训练和对“规矩”的绝对服从。
两人咬了咬牙,硬著头皮衝进窝棚,毫不留情地將哭喊哀求的老人和尖叫哭泣的孩子粗暴地拖了出来,朝著流民窟外某个方向快步离去。
周围的人只是远远看著,眼神里除了恐惧,竟没有一丝同情或质疑,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沈原看著被拖远的那对爷孙,他们看起来和周围任何人一样普通无助,完全不像他见过的死去山猴那般狰狞。
他忍不住压低声音,向旁边一个惊魂未定的流民问道:“他们会被带去哪里?”
那流民猛地一哆嗦,惊恐地看了沈原一眼,嘴唇颤抖著道:“还能去哪沾了邪异,没救了不会有人来救的自然是是拉到远处烧掉!免得害了大家!”
烧掉?!
沈原只觉得一股寒意直衝头顶!
他看著那对爷孙消失的方向,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这北门流民窟表面上的秩序,其根基竟是如此的血腥和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