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春楼。
坐落于西街的繁华处,一楼是人声鼎沸的散座,二楼则是另一番光景,雕花木门把喧闹隔在门外,十来间雅间各有讲究,里头或摆着宴席宴请宾客,或请了舞姬奏乐起舞。
若有客人想添些兴致,也能唤来楼里的姑娘,陪酒划拳、唱几段江南小调。
正是这般能俗能雅、老少咸宜,让醉春楼成了京中趋之若务的热闹地儿,白日里客流不断,到了夜里更是灯火通明。
刚到楼前,一楼喧闹的声浪扑面而来,猜拳行令和杯盏碰撞声交织,甚是热闹。
贾芃穿过人群,顺着木梯拾级而上,寻到挂着“听竹轩”牌匾的木门旁,刚站定,廊下伺候的伙计便快步上前,躬身询问:“这位爷,可是要寻此间雅间的客人?”
“正是。”贾芃颔首道:“在下贾芃,应冯紫英公子之邀前来赴约。”
“原来是贾大爷,还请稍后。”伙计连忙应下,转身轻推木门走了进去。
没一会儿,木门便被拉开,冯紫英穿着一件宝蓝色锦袍,脸上带着爽朗笑意迎了出来:“子衡兄来了,快里边请!”
贾芃拱手回礼,随冯紫英步入雅间,屋内并没有设高桌长椅,反倒是在铺着地毯的地上,错落摆着几张矮脚梨花木案几,每张案几前都铺了软垫。
靠窗边的三张案几上,各摆了精致菜肴,案旁空地上,四名素衣舞姬正随着案上古琴声轻展腰肢,舞姿清雅不媚俗。
另有两位衣饰华贵的公子,分别在两张案前的软垫上斜坐,见他进来,纷纷起身颔首示意。
冯紫英拉着贾芃走到居中的一张案几旁,抬手一引,朗声道:“两位兄弟,这位便是我前些日子跟你们提起的,南城兵马司的贾芃贾子衡,子衡兄办事利落,是个难得的爽快人。”
说着又转向贾芃,依次介绍两人:“子衡兄,这位是陈也俊陈兄,这位是卫若兰卫兄,都是爱热闹、不矫情的人。”
贾芃闻言心下一动。
卫若兰和陈也俊,这两个名字在红楼中着墨甚少,却都是京中顶级勋贵圈的内核人物,与冯紫英、贾蓉等同属一个社交圈层。
陈也俊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勋贵公子,属于京中老牌贵族,与贾府、卫家等有往来,侧重“文”的特质。
虽出场极少,但脂批与伏笔显示他有才情、懂风雅,擅长字画鉴赏,是文人圈与勋贵圈的跨界人物,性情温文尔雅、不卑不亢。
卫若兰是京城勋贵子弟、世袭贵族后裔,祖上是开国功臣,家世显赫,他骑射功夫出众,性情豪爽耿直,侠气与贵气兼具,重义气且不张扬。
倒没料到,不过是应冯紫英之邀赴一场小聚,居然就和这两位只在书中略有提及的人物当面相见。
要是贾芃属于宁国公府的正经嫡系,与卫若兰、陈也俊这类顶级勋贵圈的内核人物自然是身份对等、往来无碍。
可他偏偏只是宁国公府的旁系远支,与这些家世显赫的勋贵公子相较,身份相差甚远,若不是冯紫英瞧得起,主动邀约,怕是都难有与这二人当面相见、同席欢聚的机会。
心念电转间,贾芃已敛去思绪,上前一步拱手见礼:“陈兄,卫兄,久仰二位大名。”
见人就说久仰,这是场面话。
“贾兄客气了!”陈也俊率先含笑回礼,温文有礼:“早从紫英那里听闻,子衡兄在南城处理市井纠纷时,明辨是非,对事理对错的见解独到深刻,我们早就想当面结识一番了。”
“陈兄过誉了。”贾芃谦逊道:“不过是日常处理的琐事多了,摸透了些市井人情,谈不上什么深刻见解。”
陈也俊与卫若兰等人绝非愚钝之人,他们出身顶级勋贵之家,自幼饱读诗书、眼界开阔,见识本就不凡。
只是自小养在深宅大院,往来皆是名流显贵,于他们而言,这些纠纷调解是不曾涉足的陌生领域,故而才会觉得新鲜。
说白了,就是阶层不同,看问题的方式自然就不同。
“子衡兄太过谦虚!”一旁的冯紫英见状,笑着上前拍了拍贾芃的骼膊,笑道:“咱们今儿个是来吃酒赏曲的,先不说这些,快坐下!”
几人分宾落座,贾芃斜倚在软垫上,侍女见状,立刻上前为他的案几添好碗筷,又拎起酒壶,细细斟满一杯。
冯紫英目光扫过贾芃,笑道:“子衡兄,这醉春楼除了舞姬,也有不少懂音律、会说话的姑娘,若是想添些兴致,我让人唤两个来陪你吃酒。”
他虽自身不好风月,但身在勋贵圈,知晓这类应酬本就是社交常态,附庸风雅也罢,图个热闹也好,都是人之常情,没必要刻意回避。
古人都说‘食色性也’,吃酒尽兴本就该这般自在。
贾芃闻言,并未故作清高,反倒爽快点头:“既如此,那便劳烦紫英兄,唤两位来凑个热闹也好。”
这话直白坦荡,没有半分扭捏,倒让卫若兰眼睛一亮,爽朗的笑道:“子衡兄果然是真性情,比那些捧着书本故作清高的酸腐文人痛快多了!”
一旁的陈也俊斜瞥了卫若兰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只端起茶盏抿了口,目光落在贾芃身上时,心中多了几分认同。
贾芃听着卫若兰的夸赞,脸上没什么多馀的表情,只微微颔首,心中坦然。
虽然他是抱着结交人脉的心思赴约,却也清楚这类顶级勋贵圈从不是硬挤就能进来的,与其故作姿态迎合,不如活得本真,能合得来便交,合不来也不强求。
“伙计,唤两位灵俐的姑娘来!”
冯紫英闻言立刻冲门外喊了一声,随即转头笑道:“这才对嘛,吃酒就该尽兴,来,咱们先干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