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业送贾芃出了正厅，转身便往后宅走去。
方才与贾芃商议定局时稍舒的眉头，此刻又紧紧蹙起，既有女儿婚事尘埃落定的踏实，更藏着对宁国府日后发难的隐忧。
到了秦可卿的院子，瑞珠正蹲在廊下叠晒好的素色衣料，见秦业过来，忙不迭起身敛衽行礼：“老爷安。”
“可卿在屋内？”秦业放缓了脚步，语气平和了些。
“在呢，姑娘正坐在窗边看书呢。”瑞珠低声回话。
秦业点点头，抬手掀帘进屋，果见秦可卿坐在临窗的妆台前，手里捧着本《内训》，目光却飘向窗外摇曳的竹影，显然是心不在焉。
听见帘响，秦可卿猛地回神，见是父亲，眸中先是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想起前厅商议的婚事，脸颊悄悄泛起薄红，连忙起身屈膝行礼：“爹爹来了。”
秦业在屋中八仙椅上落座，抬手示意可卿也坐下，目光落在女儿略显局促的眉眼间，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方才我与子衡已经说妥了，就按先前的口头约定来，把婚书立了，后续我让人挑个就近的黄道吉日，风风光光把你嫁过去，也好了却一桩心事。”
秦可卿闻言，悬在半空的心瞬间落了地，眉眼间浮上少女谈婚论嫁的羞怯，低下头，轻声道：“全凭爹爹做主。”
秦业微微颔首，说道：“子衡为人识大体、有担当，日后你嫁过去，他定然不会委屈你，只是……”
说到这里，秦业顿了顿，神色凝重起来：“你嫁过去后，行事务必谨慎，宁国府那边，能避则避，万莫轻易起冲突，免得被人抓了把柄。”
秦可卿顺从地点点头，声音轻柔：“女儿晓得了，定会谨记爹爹的话。”
秦业叹了口气，叮嘱道：“如今婚事定了，你这待嫁的日子，言行上更要周全，每日在后宅做做针线、读读书便好，少往外走动，便是跟院里的丫鬟说话，也莫要提及前头宁国府求亲的事，免得被有心人听了去，传些闲话，坏了你的名节。”
“女儿记住了。”秦可卿垂着眼，手指轻轻绞着手中的绣帕，颊边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柔声道：“往后定不多言，安心等着便是。”
秦业看着女儿乖顺的模样，微微颔首，语气里却添了几分怅然：“你这一嫁，便是贾家的人了，往后在夫家过日子，回娘家的次数怕是屈指可数，鲸卿那孩子年纪小，平日里最黏你，你走了，他指不定要念叨好些日子。”
“女儿也舍不得弟弟……”
提及弟弟秦鲸卿，秦可卿眉眼间的羞怯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怅惘，贝齿轻轻咬了咬唇。
“正是这个理。”秦业也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不舍：“你得空便多陪陪鲸卿，跟他说说话、讲讲事理，等你走了，他再想找个这般贴心的人，可就难了。”
秦可卿轻轻“恩”了一声，再次垂下眼。
这一次，眸中的羞怯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对弟弟的牵挂与离别在即的怅然，澄澈的眸子里蒙上了一层水雾。
另一边。
贾芃从秦家离开后，便朝着自家走去，路上还在反复琢磨贾珍之事，快到自家院门口时，脚步忽然顿住。
只见巷口的老槐树下，立着个身着宝蓝锦服的身影，其双手背在身后，脚尖蹭着地面，正是贾蓉。
贾芃心头微动，主动迈步上前，笑着招呼道：“蓉哥儿，你怎么在这儿等着，可是有什么事。”
“芃哥儿，我……我是来跟你说件事。”
贾蓉见对方走过来，脸上的局促更甚，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贾芃，搓了搓手，脸颊涨得有些发红，显然是难以启齿。
贾芃瞧他这模样，心里已然猜到七八分，却依旧不动声色，顺着他的话头问道：“蓉哥儿有话不妨直说，咱们兄弟间还有什么不能讲的。”
这话反倒让贾蓉更显为难，咬了咬唇，头埋得更低：“芃哥儿，你……你近日是不是订了亲，对象是营缮郎秦大人的女儿。”
“正是。”贾芃坦然颔首：“前几日刚换了庚帖，怎么，这事蓉哥儿也听说了。”
“是……是父亲跟我说的。”贾蓉抬眼飞快瞥了贾芃一下，又立刻低下头，语速飞快地说道：“芃哥儿，我父亲说了，只要你主动退了这门亲，差事、银子任你选，宁国府绝不会亏待你，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贾芃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眼神沉了沉。
果然是贾珍的意思，许以好处威逼利诱，倒真是他的惯用手段。
“蓉哥儿，婚姻大事，岂是说退就能退的，我与秦家既有口头约定在前，又已交换庚帖，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岂能因些许好处便毁约失信。”
“再者”贾芃话锋一转，目光锐利了些：“宁国府的好处虽诱人，但我贾芃做人有底线，你我相识一场，这话跟你直说了，这亲，我退不了，也绝不会退。”
贾蓉闻言，身子猛地一僵，脸上满是苦涩，硬着头皮劝道：“芃哥儿，你……你再想想，我父亲他性子你也知道，若是你不肯退亲，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到时怕是对你不利啊！”
贾芃心中了然，贾蓉这话倒是实情，贾珍睚眦必报，今日被拒，日后定然会寻机报复，可他既然敢应下这门亲，就早已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
“多谢蓉哥儿提醒。”
贾芃拍了拍贾蓉的肩膀，沉声道：“但我心意已决，这亲我退不了，你回去告诉你父亲，婚约既定，岂能儿戏，莫要再做这强人所难之事。”
贾蓉看着贾芃坚定的神色，知道再劝也无用，只能重重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无奈：“既然芃哥儿执意如此，那……那我便回去如实禀报父亲了，只是芃哥儿，你日后一定要多加小心。”
说完，他也没多留，转身便朝着巷口走去，脚步依旧匆匆。
贾芃望着贾蓉离开的背影，眼神渐渐幽深。
宁国府的施压，终究还是来了，这一次是利诱，下一次，怕是就没这么客气了。
贾芃收回目光，转身推开自家院门，心里已然盘算开来，那贾珍既然动了心思，绝不会轻易放弃，往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平了。
不过贾珍虽然是贾氏族长，手握族权、背靠宁国府的威势，但贾家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