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业目光落在贾芃身上,摸着下颌稀疏的白须,心头的赞许愈发浓厚。
先前便觉这晚辈行事沉稳、言辞妥帖,待人接物透着分寸感,本就对他有几分属意,如今见他面对宁国府的滔天势头,既不卑怯退缩,也不执拗蛮缠,这般识大体、明事理的模样,着实是可卿的良配。
秦家能得这样一位贤婿,真是莫大的幸事。
“可卿。”秦业转头看向仍垂着头的女儿,语气缓和了些:“这里有我与子衡商议要事,你且先回后宅去吧。”
秦可卿腮边的红晕尚未褪去,听见父亲发话,才缓缓抬眼,偷偷瞥了贾芃一眼,恰见对方目光温煦,正冲自己轻轻颔首,心头顿时一跳,樱唇翕动了两下,终究没说什么。
“姑娘,咱们先回去吧。”这时,瑞珠轻手轻脚走上前,轻轻拉了拉秦可卿的衣袖,满是小心翼翼。
方才在廊下瞧见姑娘闯厅直言,早已捏了把冷汗。
秦可卿被这一拉,才猛然惊觉自己方才的逾矩,自己一个未出阁的闺阁女子,当着外男的面直言婚事,还敢违逆父亲,传出去岂不是要被人指摘“失了闺训”。
想到这里,秦可卿的脸颊瞬间烧得滚烫,忙跟着瑞珠转身,双手轻轻提着裙摆,脚步急促的往内宅走去。
掀帘子的刹那,鬼使神差地用馀光又瞥了贾芃一眼,又恰好撞见对方还在看着自己这边,这一眼,让秦可卿那张雪腻的脸蛋儿嫣红欲滴,忙不迭低下头,匆匆钻进帘后。
“小女方才鲁莽无礼,子衡莫要见笑。”秦业目送女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帘后,才收回目光,转向贾芃。
“伯父这话就见外了!”
贾芃闻言当即欠身:“秦姑娘不贪慕高门富贵,这份清醒通透,已是世间罕有,更难得的是,她敢为自身婚约挺身而出,这份勇气与风骨,远非寻常女子能及。”
说到此处,贾芃看了一眼秦业,敬佩道:“小侄早听闻秦家是正经书香门第,往日里也见伯父待人谦和、行事端方,今日再见秦姑娘这般心性,才知传言不虚,若非伯父平日里教养有方、家风清正,怎会教出这般重情义、有气节的女儿。”
比起那些见风使舵、攀附权贵的高门大族,秦家这份在强权面前守得住信义的坚守,本就值得旁人敬重。
最重要的是,这可是未来的岳父啊,自然得好好捧着。
秦业听着这番话,尤其是“家风清正”“教养有方”几字,心头不由得泛起一抹自得,却还是故作谦逊地摆了摆手:“子衡太过谬赞了,不过是平日里教她多识些字、懂些粗浅的信义之道罢了,倒是让你见笑了。”
贾芃瞧着秦业的神色,心里便有了数,顺着话头笑道:“伯父实在太过自谦,便是这‘懂信义’三字,如今多少高门大户也未必能坚守,秦家能做到这般,已是难能可贵。”
秦业脸上的笑意刚浓了些,却又很快被忧色复盖,往前倾了倾身,语气凝重:“只是子衡,宁国公府那边终究是个绕不开的隐患,你可有应对的章程。”
贾芃沉吟片刻,缓缓开口:“伯父放心,小子心中已有计较,贾珍虽是宁府族长,但小子同为贾家后人,论辈分也是他的族侄,他纵有手段,无非是威逼利诱两招,不敢真的撕破脸皮。”
贾珍身居三品将军之位,又是贾氏族长,最看重的便是“体面”二字,而他的软肋,恰恰是这“高位”与“名声”。
若是真闹到强夺族侄婚约的地步,传出去京中勋贵定会笑他“仗势欺人”,失了大家风范,便是族中那些长辈,也未必容他这般罔顾伦常、欺压族人。
私下里荒唐无度,旁人或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在明面上,绝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总不能为了一桩亲事,赌上自己的名声与前程吧。
反观贾芃,不过是个兵马司的小官,品阶低微,又无父无母,孤身一人,称得上“一无所有”,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又有什么好畏惧的。
更要紧的是,即便贾芃官职微小,也是朝廷任命的公职人员,“族法大不过国法”是铁律,贾珍纵是宁国府族长,也得顾忌“擅动朝廷命官”的罪名,断不敢真的毫无顾忌地动手。
秦业显然听明白了贾芃的意思,却依旧踌躇半晌,面露难色道:“话虽如此,可我怕真闹僵了,流言蜚语传遍京城,咱们秦家虽是小户人家,却也怕被人指指点点,到时候……怕是难得安宁啊。”
勋贵人家纵使有流言,自有权势压下,旁人不敢多言,可秦家不过是六品营缮郎的门户,在京中如蝼蚁般不起眼。
一旦被粘贴“不知好歹”“攀附不成反生事”的标签,不仅秦业日后在官场难有出头之日,连可卿的名声也要受牵连。
贾芃听了,不由得叹了口气,起身拱手:“伯父,小子也知道此事凶险,那‘闹僵’的局面,不过是最坏的打算,世家大族最看重体面,想来不会真的走到那一步。”
这番话,既是宽秦业的心,也是贾芃反复盘算后的判断,贾珍的狠辣,多藏在暗处,明面上,绝不会让自己落个“强抢族亲婚约”的骂名。
要不然,那贾珍也不会拐个弯,以贾蓉的名义来求亲了。
“也只得如此了。”
秦业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轻叹了口气:“只是子衡,凡事你可要三思而行,务必以谨慎周全为要,莫要真的触怒了他。”
“伯父放心,小子心里有数。”贾芃颔首应下。
不说原着中对贾珍德性的了解,便是在京城混了这些年,也深知其仗着宁国府的家世和族长身份,荒淫无度、横行霸道,府里的女眷、外头的粉头,被他糟践的不在少数,名声早就烂透了。
今日那老贼没能如愿,以这般睚眦必报的性子,日后怕是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