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藏在巷尾的第三家,院落不大,却打理得雅致,正房西侧的绣房更是精巧,临窗设着一张酸枝木绣架,架上绷着幅未完工的《竹石图》。
绣架旁的花梨木桌案上,摆着一面菱花铜镜,旁侧的描金首饰盒里,整整齐齐码着几样饰物,虽无金玉堆砌,却件件透着精致。
秦可卿正坐在绣架前,一身藕荷色绫罗襦裙,垂鬟分髾髻上只簪了支素银簪,鬓边别着朵新鲜的白茉莉,眉如远山含雾,眼似秋水凝光,唇瓣不点而朱,恰如枝头初绽的樱桃,侧脸梨腮胜雪,眉眼流转间,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风情。
此刻,丽人捏着绣花针,丝线在素绢上穿梭,神色认真,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撞碎了室内的静谧。
“姑娘,姑娘,出大事了!”
丫鬟宝珠掀帘而入,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按着胸口,气息急促得话都说不连贯。
“慌什么。”另一个丫鬟瑞珠端着一盏新沏的茶水进来,见宝珠这模样,没好气道:“姑娘正静心绣活儿,被你这一嗓子吓着怎么办,有话慢慢说,先喘匀了气。”
“宝珠,何事这般慌张。”
秦可卿缓缓抬眸,将绣花针轻轻别在绣绷上,声音酥软娇媚,眼波轻轻流转,带着几分好奇,那抹不自知的风情,让宝珠都愣了愣。
“是……是府上来了客人。”
宝珠定了定神,凑到秦可卿身边,低声道:“听说是兵马司那边托了官媒来提亲的,老爷正在前厅陪着呢!”
“提亲”二字入耳,秦可卿先是愣了愣,清丽的脸颊上先是掠过一丝错愕,随即“唰”地一下红了。
自己今年刚满十六,虽早到了议亲的年纪,可父亲秦业素来疼惜她,从不愿让她操心这些俗事,如今骤然听闻媒婆上门,心头忍不住泛起一阵慌乱。
待再抬眼时,脸上已强压下慌乱,勉强寻回往日的娴静,只是那双妙目里的好奇藏都藏不住,显然在暗自琢磨这门突如其来的亲事。
“兵马司的人托的媒?”瑞珠也吃了一惊,连忙拉着宝珠追问:“你再想想,没听门房提一句,对方是什么人,家里是什么来头?”
宝珠皱着眉使劲回想,末了有些赧然地摇了摇头:“我就隔着院子听了一嘴,没敢多问……只隐约听见说,提亲的公子在兵马司当差,是个正七品的官儿。”
“正七品”瑞珠的声音陡然高了半分,又赶紧捂住嘴压低,凑到秦可卿跟前道:“姑娘,这可是终身大事,不如咱们去前厅外听听,也好知道些底细,总比在这儿瞎猜强!”
贴身丫鬟的前程本就和主子绑在一处,姑娘若能嫁个体面人家,她们往后的日子也有依靠,如今听闻对方品阶只比自家老爷秦业低一品,年纪轻轻就有这般前程,如何能不上心。
秦可卿柳叶细眉轻轻蹙起,那双莹润的星眸里,映着绣架上的兰草,眉眼间满是纠结之色,心里乱成了麻。
父亲素来教她“女子当守闺训,婚事听凭父母之命”,往日里她也一直谨守着,连窗外的闲言碎语都不肯多听,如今要去前厅外“偷听”,这般行径,分明是坏了闺中规矩。
可话虽如此,这事关的是自己一辈子,怎么能真的置身事外。
“去吧,别靠太近,仔细被人瞧见。”
秦可卿垂着眸,尤豫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抬手理了理裙摆的褶皱,朝屋外走去。
瑞珠立刻上前半步在前探路,宝珠则跟在身后,时不时回头留意动静,主仆三人轻手轻脚朝着前厅的方向挪去。
前厅外的游廊下,种着几株月季,秦可卿躲在廊柱后,隔着雕花窗棂往里瞧,只见父亲秦业独自坐在主位上,正端着茶盏出神,眉头微蹙,象是在琢磨什么事。
“父亲。”秦可卿定了定神,领着丫鬟轻步走进去,屈膝行礼。
“你怎么过来了。”秦业闻声抬头,见是女儿,脸上的思索散去几分,却也多了些疑惑:“你不在绣房里做活计,跑到前厅来做什么。”
秦可卿垂着眸,脸颊的嫣红还未褪去,弯弯的眼睫下,那双秋水明眸中,蕴着一丝窘迫。
总不能直说自己是听说有官媒上门提亲,特意来偷听的。
“回老爷的话。”一旁的宝珠见状,大着胆子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声音清脆:“是奴婢方才在外间听人提了句,说有官媒来提亲,不知是真是假,特意来问问老爷!”
秦业闻言,目光在秦可卿泛红的脸颊上扫过,顿时明白了大半,眉头渐渐舒展开,轻声道:“方才确实是兵马司的人托了官媒来提亲。”
“那……那位公子是何家世?”秦可卿终是按捺不住,轻声问了句,问完又觉得失了闺秀分寸,连忙低下头,脸颊又热了几分。
秦业放下茶盏,缓缓道:“说是贾家的子弟,姓贾,名芃,字子衡,今年二十岁,如今在南城兵马司做副指挥使。”
“贾家子弟”秦可卿猛地抬头,那双明眸里满是诧异:“可是那一门二公的贾家?”
在京城,能称得上“贾家子弟”的,只有宁荣二府那支开国勋贵,而贾家一门二公的名头,街头巷尾谁人不知。
虽近年势头不如从前鼎盛,可终究是根正苗红的勋贵之后,怎么会托官媒,来向自家提亲。
秦业解释道:“是宁国公府远支旁脉,祖上曾蒙宁国府荫庇迁京,如今和主宗往来稀疏,家境也寻常,靠他自己在兵马司打拼。”
秦可卿这才了然,垂着眸看着绣着缠枝莲的鞋尖上,雪腻的脸蛋儿泛起一抹红晕,方才的慌乱渐渐被一丝期待取代。
二十岁便能做到正七品副指挥,可见是个有本事、肯上进的实在人,这般年纪有这份成就,已是远超许多人。
秦业将女儿的神色看在眼里,轻声道:“门亲事我还没应下,过几日我会请贾公子来府上坐坐,我亲自瞧瞧他的人品性情,再论后续。”
其实,对于贾芃的家世与前程,秦业心里是认可的。
远支旁脉虽无嫡系的显赫,却也少了那些勋贵人家的繁杂规矩,且贾芃年轻有为、踏实肯干,正是女儿良配的合适人选。
只是儿女婚事非同小可,光听旁人说再好也没用,总得亲自见一面、聊一聊,才放心把女儿交出去。
“全凭父亲做主。”
秦可卿闻言,心头一暖,屈膝行了一礼,垂着的唇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那双秋水明眸里藏着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