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恩伯爵正闭眼沉浸在战后沉重的寂静中,他沾满血污的手按在剑柄上,低声向风神祈祷。当他睁开黑色的眼睛,准备下达指令时——
“我的风神庇佑啊!”
这声嘶吼撕裂了战场的余烬。提拉德纵马冲破尚未散尽的硝烟,翻身下马时铁靴深深陷入泥泞。这个满身血污的汉子大步流星地走来,激动得几乎踉跄。
“你们真的太强了!”他抓住佩恩的肩膀,铁手套硌得生疼,“看着黑泽军团一次次被包围,我绝望过无数次——直到那些火光从侧翼亮起!”
佩恩还没来得及开口,提拉德已经急切地追问:“告诉我,老友,你当真是风神眷顾者吗?还是说……”他的声音突然压低,染上难以置信的敬畏,“你找到了另一种答案?”
两人的拳头紧紧相抵,这是骑士间最古老的礼节。
“当初德桑平原清扫异兽时,布莱恩第一次率这支军团来助剿,那时就让我看到了希望。”提拉德语速快得像连弩,“但我万万没想到,这些火器能有如此决定性的作用。”
他松开手,指向远处正在清理的战场。那里,士兵们正将散发着硝烟味的金属管装上车——这些前所未见的武器在刚才的战斗中喷吐出致命的火焰。
“伯爵,你藏得太深了。”提拉德的声音里混杂着惊叹与审慎,“这样的工艺,这样的规模……需要多少铁矿?多少匠人?光是维持这样的装备,就足以让任何领地倾家荡产。”
佩恩终于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他摘下头盔,任由夹杂银丝的黑发在风中飘动。
“生存,提拉德。”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淬火的钢铁般坚定,“在末世之中,我们总得找到新的道路。光靠剑与勇气,赢不了这些来自深空的怪物。”
提拉德沉默了。他看着士兵们搬运那些改变战争规则的武器,看着战场上尚未熄灭的奇异紫火——那是来自异界怪物体内流淌的血液在燃烧。
“你成功了,佩恩。”良久,他郑重地说,声音里再无疑惑,只有坚定的认同,“你给所有在黑暗中挣扎的人类,带来了真正的希望。”
风临城的废墟在闪动,天开始入黑了,但那深处忽然燃烧起无数的火把照明,星星点点,这突兀而出的景象,把所有战场上的众人又拉回了紧张之感。
废墟之上,万千幽绿光点如鬼火般摇曳浮沉,将残破的城墙与天际染上一片诡谲之色。士兵们紧握剑柄的指节因用力而颤抖,空气中弥漫着恐惧与铁锈混合的气味。
一个盾战声音发颤,几乎咬到自己的舌头:“闭……闭嘴!都别看了!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亡灵复苏吗?这世上难道真有深渊里的魔鬼?”
另一个骑兵猛地啐了一口,强行壮胆,声音却带着破音的嘶哑:“管他是什么鬼!能有之前在战场上啃食人肉的变异怪物恐怖吗?全体准备防御!盾牌手上前!就算是真鬼,老子们也不介意用剑再送他们下地狱一次!”
人群中央,先知巴布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着,他眯起眼,努力穿透那层令人不安的幽绿光芒。他强大的感知力如蛛网般蔓延开来,捕捉到的并非死灵的怨念,而是成千上万缕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命气息。
巴布声音低沉如滚雷,瞬间压过了所有骚动,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都给我收起武器!别在这里自乱阵脚——那不是什么鬼火,是人!是很多很多,从地狱般的废墟深处爬出来的……活人!”
他的话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人群瞬间死寂。此时,佩恩伯爵快步上前,眼神锐利如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是地下堡垒!是亚伦国王下令建造的末日时期避难所!它竟然真的扛住了末日……里面的幸存者撑到了现在!也许……也许国王陛下和风神大主教他们都还安然无恙!”
佩恩的话音未落,一个沙哑、疲惫,却带着几分熟悉调侃意味的声音,从那片“鬼火”的源头传来,打破了寂静。
德隆声音由远及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与一丝玩味:“怎么,伯爵大人,就这么盼着我们这些人早点死吗?”
身影逐渐清晰,德隆从光影交错处走来,战袍破碎,满脸烟尘与干涸的血迹,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佩恩先是一愣,随即狂喜之色溢于言表,他大步上前,拳头在对方胸甲上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德隆!你这老家伙!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这次居然没缺胳膊少腿地躺着,还能这么人模狗样地站着跟我说话?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福克斯从佩恩身后猛地探出身子,发出一阵洪钟般的大笑,震得旁人耳膜发嗡:“哈哈哈!小白脸这次可真是长出息了!难得见你全须全尾地站着,没躺在地上等我们收尸!”
德隆面对老友们毫不留情的调侃,只能报以一丝混杂着无奈与欣慰的苦笑:“你们这几个家伙……久别重逢,嘴里就吐不出一句好话是吗?”
他的神色随即一正,疲惫的眉眼间染上沉重的庄严。他后退一步,无视满地的碎石与污秽,右膝沉重地落下,单膝跪地。随着他的动作,他身后那片无边无际的“幽绿星光”——那四万幸存的士兵与平民,如同被风吹过的麦浪,无声地、一片接一片地跪伏下去。
德隆抬起头,声音因激动而哽咽,却清晰地传遍全场:“佩恩伯爵,我,亚伦国王与风神大主教们均安然无恙!我们坚守地下堡垒,直至最后一刻。是你,在最需要的时候,如神兵天降,拯救了我们所有人。你救下的,是风临城最后的四万生灵。此恩,风临城永世不忘!”
话音落下,万籁俱寂,只有风穿过废墟的呜咽声。
佩恩脸上的戏谑与喜悦瞬间凝固,转为巨大的震惊与动容。他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死死托住德隆的手臂,用力将他搀扶起来:“起来!德隆,我的兄弟,快起来!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守护王国与子民,本就是我伯爵不容推卸的誓言与责任!”
“佩恩伯爵,”国王的声音洪亮而充满感情,亚伦及宫廷贵族们还有风神教一众高层,全部出现。
“当黑潮最汹涌时,是你率领南境骑士像一柄利剑刺穿了怪物的心脏。风帝国永远不会忘记,在最后的时刻,是你守住了我们的荣耀。”
佩恩伯爵单膝跪地,头发在风中微颤。“陛下,我只是尽了一个风帝国贵族应尽的职责。”
风神教大主教奥斯伯特走上前来,法袍一尘不染,“佩恩伯爵,风神必将庇佑你和你的家族。你在圣山脚下的壮举,已经载入神圣的史册。”
坎帕休斯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南境守护者的他微微低头,恰到好处地掩饰着眼中的震惊与失望。
这些老东西居然都还活着?他在心中冷笑,我在圣山上拼死搏杀,差点葬身怪物的利爪之下,就是为了在你们全部战死后能顺利接管风神教。可现在
“起来吧,我忠诚的朋友。”亚伦国王亲自扶起佩恩伯爵,然后转向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群。他的声音传遍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震颤。
“风帝国的子民们!今天我们站在这里,不是作为胜利者,而是作为幸存者。异形怪物的阴影曾笼罩我们的土地,但它们没能摧毁我们的意志!”国王高举佩剑,剑身上的宝石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贵妇人们擦拭着喜悦的泪水,骑士们用力敲击着胸甲,平民们相拥而泣。
“当北线崩溃时,是北境公爵和冰原帝国用血肉之躯筑起了新的防线!”国王继续道,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当西境沦陷,是风神教的大军和扎哈木的意志,用生命召唤神风,为我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坎帕休斯感到一阵反胃。他清楚地记得,当他在圣山上苦战之时,是如何期待着奥斯伯特和他的亲信们全部战死的消息。他甚至已经规划好了如何利用自己南境守护者和风神眷顾者的双重身份,一举掌控整个风神教。
“我们失去了太多英勇的灵魂,”国王的声音低沉下来,“但他们没有白白牺牲。今天,风帝国依然屹立!”
风神教大主教奥斯伯特走上前,与国王并肩站立。“风神从未抛弃他的子民。这场胜利证明了,只要我们心怀信念,万众一心,就没有什么能够摧毁风帝国的根基。”
坎帕休斯强迫自己抬起头,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他的目光与奥斯伯特短暂相遇,那一刻,他似乎在大主教深邃的眼眸中捕捉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
他知道吗?坎帕休斯心中一惊,不,不可能。我在圣山上的‘英勇表现’无可挑剔。
人群再次爆发出欢呼,声浪几乎要掀翻所有。在这片欢腾的海洋中,只有坎帕休斯静静地站着,他那面容下隐藏着冰冷的失望。
当一位风神教高阶祭司走过来,热情地拍着他的肩膀称赞他在圣山的英勇时,坎帕休斯才从沉思中惊醒。
“这都是风神的指引。”坎帕休斯微笑着回答,声音柔和而虔诚。
然而在内心里,另一个声音在低语:我的时代终将到来,只是不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