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隆站在白塔宫最高的塔楼露台上,冰冷的石栏硌着他的手掌。他俯瞰下去,曾经的荣耀王城此刻已被纯粹的黑色浪潮淹没。异形怪物蠕动着、攀爬着,覆盖了每一寸土地,推倒建筑的轰鸣和它们刺耳的嘶鸣汇成一首毁灭的交响乐。
他的副官快步走来,甲胄上沾满了尘土与暗红的血渍,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大人,外城、内城……全都失守了。它们来得太快,太多了。”他的声音因急促的呼吸而有些沙哑,“按照您的命令,所有诱敌通道均已开启,七道城墙……空无一人。”
德隆没有回头,目光死死盯着那如同活物般向上蔓延的黑色潮汐。八足剃刀虫锋利如刀的节肢勾抓着城堡古老的石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它们前赴后继地跌入护城河,几乎是用自己的躯体将深壑填平,为后来的同类铺就道路。更多的怪物踩着同类的身体,像死亡的藤蔓一样缠绕着白塔宫向上攀爬。
“看那里!”一名年轻的士兵指着下方,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只见城堡主体墙壁上,那黑色正在迅速“增高”,是由无数扭曲肢体堆积而成的斜坡。
德隆的瞳孔猛地收缩,又缓缓恢复正常,只是眸子里最后一点光芒也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决绝。他猛地转身,抓住副官的臂甲,力道大得让铁片都微微变形。“记住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风临不会白白陷落,它将为人类燃起最后、也是最炽烈的烽火!”
副官重重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水光,但立刻被坚毅取代:“为了王国!为了身后亿万生灵!风临……光荣永存!”
德隆不再犹豫,他深吸一口仿佛带着硫磺和血腥味的空气,用尽全身力气,向着塔楼内待命的传令兵和整个寂静,仿佛在等待最后审判的城堡,发出了石破天惊的咆哮:
“点火——!!!”
命令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激起了毁灭的涟漪。
刹那间,世界被撕裂了。
“轰——!!!!”
首先是从最外围的贫民区开始,一团巨大的橘红色火球腾空而起,紧接着,爆炸声如同连绵不绝的惊雷,从城市边缘向着核心疯狂蔓延!每一间看似废弃的房舍,每一座空洞的塔楼,都变成了喷吐火焰的巨兽。预先埋设、堆积如山的火油桶被瞬间引爆,冲天的烈焰以肉眼难以追赶的速度吞噬了一切。
风临城,这座千年古城,在几个呼吸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熔炉。
火焰沿着街道疯狂流窜,甚至超过了怪物奔跑的速度。塔楼上,幸存的士兵们吼叫着,将最后的油桶推下,油桶在怪物最密集处炸开,溅射出的火雨带来了无差别的毁灭。
“打开排水闸!”德隆的声音在爆炸的轰鸣中依旧清晰。
命令被执行。护城河的排水口猛地喷涌出粘稠的黑油,瞬间铺满了由怪物尸体填满的河面。一支火把被扔下。
“轰——!”一条狂暴的火龙沿着护城河瞬间成型,并且顺着油料向着城堡墙壁上攀附的怪物们反卷而上!
火焰成为了唯一的主宰。
数不尽的异形怪物在火海中发出凄厉到不似世间应有的哀嚎。它们的外壳在高温下噼啪爆裂,粘稠的体液被瞬间蒸干,扭曲的肢体在挣扎中化作焦炭。浓烟滚滚,焦臭弥天,眼前是一片跳动着的、毁灭性的赤红。十几万怪物在火海中翻滚、燃烧,形成了一幅地狱般的画卷。
亚伦看着这一切,身体因激动和悲痛而微微颤抖。“它们……它们完了……”他喃喃道。
“还没结束!”德隆一把拉住他,最后看了一眼在火海中崩塌燃烧的城堡穹顶,巨大的石块混合着烧焦的怪物尸块如雨点般落下。“白塔宫的荣耀,不容亵渎!启动最终净化!”
他猛地扳动了身边墙壁上一处隐藏的机关。巨大的齿轮链条开始咔哒作响,城堡深处传来了更加沉闷、更加恐怖的爆炸声——那是自毁核心结构被点燃的征兆。
“走!”德隆吼道,率先冲向塔楼内部通向地下的狭窄通道。亚伦和最后几名满身烟尘的骑士紧随其后。
在他们身后,承载了千年历史的宏伟白塔宫,在冲天烈焰中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主体结构开始层层崩塌,将尚未死去的怪物和它往昔的辉煌一同埋葬于火海之下。
德隆没有回头,径直钻入了幽深的地下工程,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将那片燃烧的人间地狱彻底隔绝。
远方山岗上,数十面绣着各家纹章的旗帜在焦风中猎猎作响。提拉德的指尖深深陷进掌心,鲜血从指缝渗出,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风临城…风临城啊!”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声音破碎,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亚伦陛下他…他竟真的…”
他的话被淹没在突如其来的爆裂声中,千年王城最高的白塔在火中缓缓倾颓,如同一位巨人最后的跪拜。
坎帕休斯主教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却不是出于悲伤。他注视着那片吞噬了整个教廷高层的火海,嘴角难以自制地向上牵动。
“愿风神指引他们的灵魂。”他高声祈祷,声音庄重沉痛,面容却映着愈来愈烈的火光,眼底跳动着几乎要溢出的狂喜。
他转向呆立的随从神官,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已能呼吸到至高权柄的气息,“在如此巨大的悲痛面前,教会绝不能倒下。我们将继承殉道者的遗志,引领迷途的羔羊…”
他顿了顿,终于让那个萦绕心头的称谓破茧而出。
“…这是教皇陛下的最后神谕。”
平原一侧的森林边缘,佩恩猛地勒紧缰绳,麋鹿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悲鸣。他望着那片将夜空烧成赤红的地狱,寒意从脚底瞬间窜至头顶。
“亚伦陛下…德隆…”他低声念着他们的名字,声音因恐惧而嘶哑。此刻都已化为那片火海的一部分?
布莱恩声音带着哭腔:“伯爵大人,风临…完了吗?”
佩恩猛地回神,眼中短暂的迷茫被钢铁般的决绝取代。他拔出长剑,剑锋直指前方黑暗的道路,声音响彻整个东进兵团:
“风临没有完!人类更没有完!只要还有一人手持利剑,只要心中还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我们就还没有输!”
远处风临城上空那片不祥的火光,让外围一直观摩形势的威廉公爵抖动剧烈。
“都死了……”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种过度紧绷后的虚无,“老狐狸莫克利,总爱唱反调的霍迪兰斯,还有那个永远把失去一切都要夺回的亚隆迪,以及当今的新王亚伦……你们派拉蒙家族最终还是耗不过自己。”
他念着这些名字,指尖无意识地在石栏上敲击。这些名字曾是他夜不能寐的根源,是他权谋棋局上最难缠的对手。此刻,他们连同坚守的信念,都正在那片火海中化为灰烬。通往权力顶峰的道路上,所有障碍都已扫清,一种近乎野蛮的冲动在他血管里窜动——那是欲望即将得偿所愿的原始呼唤。
可下一秒,他的目光穿透火光之外,那些在更深邃的黑暗中涌动,不可名状的轮廓。域外生命……仅仅是这个念头,就让他骨髓发冷。
“唇亡齿寒……”他几乎是咬着牙,将这四个字碾碎在齿间,像是一遍遍鞭挞着自己那不肯就范的良知,“威廉,你懂这个道理,你比谁都懂!”
然而,另一种更根深蒂固的声音在他脑海咆哮,压过了那点微弱的警示。那是在权力场中浸淫数几十年养成的本能:自我保存高于一切。他的脸上掠过一丝挣扎的扭曲,但很快被冰冷的决心取代。
“罢了……”他仰头将杯中残酒饮尽,凉涩的液体未能浇灭心头的灼热,反而助长了某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就算末日将至……我也要是最后一个闭上眼睛的。”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片燃烧的帝都,仿佛这样就能切断与那座城市、与那些“愚蠢”赴死者们的最后联系。他走向室内,阴影逐渐吞噬他的身影,只有一句混合着嘲弄、后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的低语,飘散在风里:
“看见了吗?诸位……我早就说过,守不住的。无谓的忠诚,只是最华丽的殉葬。”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只剩下为自己开脱的喃喃:“我派兵守了兴登堡,已尽了力,对得起帝国了……至少,我没有陪你们一起发疯,没有和那座愚蠢的城市……一同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