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庞春梅口无遮拦,屡次出言不逊,被潘金莲拖入院中,剥得赤条条的,拿麻绳背剪绑了,扔进柴房。
孟德看得心惊,急问道:“大嫂这是何意?这厮虽可恶,打骂一番也就罢了,囚在家中如何象话?”
“休要多问,你只管来。”
金莲不做回应,引他直转回婚房,方入门便递来一柄秤杆,催他且揭了盖头,完毕新婚礼数。
孟德虽早就想一睹其真容,然方才闹剧未散,此刻行事,多少有几分仓促。
见那娘子立如青松,自己尚不及她胸脯高,只得无奈道:“大嫂且坐,这般站着,我够不着。”
“……倒是我疏忽了。”
金莲依言坐于绣床右侧,销金帐下,可见床榻中央摆着个大红包裹,四周撒满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花果并铜钱,皆取早生贵子的吉祥寓意。
孟德见了,不禁赞道:“张公准备的当真周到,你我并无父母,他却连这些细处都备得齐全,为你婚事如此上心……这般大包裹,奁产想必也是丰厚。”
“若不上心,又怎寻得你来。”金莲声线兀自冷了三分。
孟德愕然,摸不着头脑:“大嫂此言,可是我说错话了?”
“你休装糊涂!”
盖头下传来幽怨之声,“那老鬼执意将我嫁你,还不过因你顶着三寸丁柔毛皮的软名头,教我配你这般人物,一辈子受苦,永世不得翻身,他才快意!”
果然这桩不称的婚事,背后藏有隐情。
孟德却顾不得,只不乐意道:“你这话好没分晓!什么叫嫁我便是一辈子受苦?今夜泼皮上门扬言要淫你,我可曾退让半分,教你受委屈?”
“正因你未曾退却,我才留下。”
潘金莲声转为低沉,道:“我本观你浑噩怯懦,已决意夜半遁走。不料那帮泼皮上门时,你倒有几分胆色,虽无甚大本事,却也知护着老婆。”
“如今我承你情,倒不好一走了之。且揭了盖头,结这场孽缘罢。”
孟德闻言,怔了半晌,暗忖难怪自己之前醉倒雨中,这婆娘闭门不见,竟是打算趁自己醉酒跑路!
幸得醒转及时,否则这白得的老婆便飞了……不对!潘金莲若走了,自己岂非逃过死劫,从此再无忧虑?
可惜!当真可惜!
孟德面上惋惜并遗撼之色,未加掩饰。
当下便轮到潘金莲不乐意了,“你这神情是何意?我愿留下与你做夫妻,反惹你愁眉苦脸,莫非瞧我不起?”
“大嫂说笑了,我尚且未见你真容,谈何瞧不起。”
孟德将秤杆随手一扔,拱手道:“你既不愿意,何不早说,我又不是什么色中饿鬼,定要强留你不放。你若要走,此刻请自便罢。”
“你……你把秤杆拾起来!”
潘金莲手心攥紧,声调略显慌乱。
这武大着实人不可貌相,看似憨厚老实,行事却总是出人意料。要他揭盖头偏不揭,倒显得自家上赶着一般。
孟德却不理她,转身欲走:“我虽没甚大本事,却相信事在人为,柴房里现成还有一个,将就亦可。”
好骗子!方才还说自己不是色中饿鬼,转眼便要换人。
金莲终是坐不住了,霍然起身道:“站住!不许去寻那贱婢!”
话音未落,不等孟德开门,她已自地上拾起秤杆,强塞入孟德手中,引着他腕子往上一挑——
红罗翩然飘落,显出真容。正是:
眉似初春柳叶,常含着雨恨云愁;脸如三月桃花,暗藏着风情月意。纤腰袅娜,拘束燕懒莺慵;檀口轻盈,勾引蜂狂蝶乱。玉貌妖娆花解语,芳容窈窕玉生香。
不肖说,能连当两部古典小说女主角,金莲之容颜,绝不负其盛名。
可惜孟德一睹真容,尚未细看,佳人已旋身取来地上酒坛,向两只朱漆葫芦瓢中,注满佳酿。
那葫芦瓢乃是一整个葫芦剖分,以彩线相连,正是合卺古礼所必需之物。
待得酒液斟满,金莲双手各执一瓢,递至孟德面前。
此即是交卺礼,新人交互传饮,喝完便是正式夫妻。
孟德却又摇头道:“大嫂又忘了,你这般站着,我如何够得着。”
潘金莲轻蹙蛾眉,仍坐于床沿右侧,将那瓢一举,微扬下巴。
孟德接过,只瞥一眼便赞道:“这葫芦生得如此端正,剖开作瓢可惜了。”
“我嫁与你,才是真可惜。”
“人长得貌若天仙,偏说话忒不中听,更是可惜可惜。”
“休贫嘴,快些饮了!”
金莲妙目含嗔,仰着雪白颈子,饮尽半瓢,即催他同饮。
孟德先前已醉过一遭,此刻再饮本不当回事,岂料半瓢下肚,竟觉天旋地转,三魂七魄都晃荡起来。
“莫非这婆娘下毒?!”
他心下惊疑,却见金莲坦然取过他手中残酒一饮而尽,又将自家半瓢递来——显然酒中无毒也无药。
那为何自己竟昏昏欲睡?
难不成是又吃醉了?
强撑着神志饮尽后,两只葫芦瓢已被金莲拽走,一仰一覆,置于床下,依礼祈福。
礼成回首,金莲正欲接着斗嘴,却见孟德已瘫倒榻边,鼾声微起。
当下她眉梢瞬间舒展,轻嗤道:“还道是什么深藏不露的英雄好汉,一瓢酒便醉成烂泥,好生无用。”
说罢,吹熄红烛,罗衫轻解,精着身子便钻入锦被,独留孟德和衣横卧榻边,鼾声渐沉。
不知这醉汉又入何梦,竟似雷雨初歇时那般,神魂再度飘摇,恍恍惚惚,得见三千世界光影交错。
此番所见,与先前那混沌梦境大不相同——诸般景象历历分明,竟皆是他散落诸天的各个终局:
但见七个葫芦娃救爷爷,被个个击破;华人牌2060款手机欠费,飞人坠机;青白二蛇偶遇法海,天龙惨遭镇压;宝莲灯灯芯被盗,自己成了灯油;十二符咒被掏空,灵魂于地狱中被岁月磨平智慧……
诸天万界的“孟德”,竟已悉数陨灭!
“苦也!”孟德大惊失色,叫惨道:“什么同时穿越,分明是同时赴死,莫非天意真要绝我?!”
尚未哀嚎几声,忽又觉灵台一阵清明。
只见他周身漾起淡淡金光,竟凝成一尊与己身相仿的虚影,脑后悬一轮大光相,煌煌如日,照得识海通明。
“这……莫非是我的法相?!”
孟德愕然,眼前光景与庞春梅显化蠃虫相时何其相似,只是这尊法相金光粲然,脑后光轮尤为殊胜。
鬼使神差间,孟德伸手轻触那轮光相,金光倏然收束,竟化作一面金框铜镜,静静悬浮掌中。
“果真是法相!还自生法器…法宝!”孟德失声惊呼。
此镜非比寻常法器,甫一入手,便有如自带智能ai一般,直透孟德灵台,告知他本身用法:
此宝名曰“映天镜”。
能映照诸天世界,寻踪定位,专门寻觅那些散落的遗失宝物。
何为“遗失宝物”?
正是那三千世界中,无数孟德身死道消后,遗存下的因果遗产!
有道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天道循环之理,冥冥中自有定数,诸天孟德虽已尽数陨落,形神俱散,却幸得留存水浒孟德这一线生机。
而今法相既已显化,本命法宝【映天镜】更可映照诸天,寻踪定位,待寻回那散落三千世界的遗泽,重整旗鼓,更进一步,也未尝不可!
莫道此言乃是夸口之谈。
映天镜虽为至宝,却不过是法相外显之器,孟德这尊映照诸天之相,其本身同样蕴藏着一桩逆天神通。
其名曰:倒果为因!
凭此妙法,可借诸天遗泽之宝物为引,逆转因果,重回过去!
诚然,此术看似逆转时间,有逆天改命之能,却终有其极限。
逝者如川流东去,不可复返。
那归来的,绝不是昔日死去的孟德,而是水浒孟德作为替补登场。
好似前世单机游戏,回档重启。
世界线回归“孟德”未死之时,换水浒孟德前来代打。
若能破开必死之劫,了却前身未竟的执念遗愿,便可令水浒孟德这新生之“果”,替代旧日已死之“因”,从此继承彼身记忆天赋、武艺神通!
“妙哉妙哉!若只得此宝镜,不过是一扇连通万界的险峻之门,虽机缘无限,却同样杀机四伏。”
“但有这倒果为因的神通傍身,便无需我真身应劫,只消代打破关,便凶险大减,而机缘不减!”
“此法大有可为!”
孟德心念至此,顿觉豪情翻涌,灵台一片灼热,身后那尊朦胧法相随之呼应,金光流转不定,虚幻身形竟逐渐收缩,显出少年稚嫩轮廓。
单看样貌身形,依旧模糊难辨。
但其头顶上方,那头饰般的赤红葫芦,却还是教孟德一眼认出,这正是葫芦娃世界的自己!
而那葫芦本身更不陌生。
便是今夜合卺礼上,潘金莲取来乘酒的朱漆葫芦瓢!
“难怪我只饮半瓢便昏昏欲睡,竟是此物影响,看来法相觉醒的关键契机,也是应在这小小葫芦瓢上!”
孟德先是恍然,随即便疑窦丛生。
水浒世界阳谷县境内,为何会出现葫芦世界的~孟德碎片?
莫非……
他灵光一闪,思绪联翩:
三千世界之孟德尽皆死去,唯剩自己;
本该是寻常历史尘世的水浒世界,却化作灵气复苏、法相显圣的魔幻世界。
此间种种异常,皆源于千年前那次“天降陨星”,莫非那奇石,实则是撞破了世界障壁?使得诸天机缘洒落此间,从而改造了此方天地?
也正因此等变量,自己才侥幸成了那唯一的漏网之鱼?
“不对,原着我也不过还有几年活头,现在说自己逃过一劫,还为时过早,或许,只是凑巧。”
孟德神情一肃,按下心头纷乱杂念,只专注于眼前法相。
但见心念驱动之下,金光如水交融,那少年虚影缓缓沉降,与自身融为一体,掌中映天镜却光芒大作。
原本混沌的镜面,倾刻间云开雾散,清淅映照出一方全然陌生的天地景象,正是:
金镜照破虚空障,法相重合因果牵。
一点真灵跨界去,万般造化此身联!
但见镜中嶙峋绝壑耸立,怪石参天,一座巍峨奇峰拔地而起,形如裂开的葫芦,突兀矗立于群山之间。
霭霭云雾如丝带,缠绕山腰。
峭壁之畔,可见一处天然平台,上结茅舍三楹,篱笆小院清净,院中一株翠碧葫芦藤攀岩而生。
藤蔓虬结,生机勃发,其上赫然悬着七枚宝光内蕴的仙葫,按红、橙、黄、绿、青、蓝、紫次序排列。
那为首的红葫芦最为神异,内蕴赤光莹莹流转,明灭如生灵呼吸——正是此界孟德一点真灵所寄。
忽闻一声晴空霹雳,“咔嚓”脆响!
那红葫芦应声崩裂绽开,竟齐齐整整地剖作两半,化作流光没入虚空不见,原地现出一位红衣清俊少年,英气初露,眉目间却略带迷朦。
这“倒果为因”的二次穿越,终究非同小可。
孟德只觉神魂飘荡,四肢虚浮,恰似宿醉未醒,跟跄几步未曾站稳,“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哎哟——”
跌得虽重,却无甚痛楚,反觉温软。正疑惑间,忽闻细弱哀鸣声响起:
“哎呀……疼煞我也!小祖宗行行好,快些起身罢,我这般丁点身量,怎经得起你这般坐法?再不起时,只怕要压出我三魂七魄去也!”
奇怪!何人言语?
莫不是我那葫芦兄弟在说话?孟德急抬头望去,但见藤上仍悬着六枚宝葫芦,橙黄绿青蓝紫,个个圆润饱满,宝光流转,端的是一派奇珍气象。
唯有一处,颇为古怪。
这六个葫芦虽灵韵充盈,却无口无目,和童年印象中的活泼孩童相,截然不同,浑然如未开灵智一般。
那既不是这六个兄弟开口,声音又是从何而来?
“天可怜见!想我穿山甲犯下弥天大过,尚未赎清,莫非今日便要命丧于此?”
穿山甲?原来是这厮!
孟德闻声起身,看清方才所坐之物,正是一只背生鳞甲的穿山甲,身长不过二尺,四爪伸展,吐着舌头,好似被压成一片。
说来也怪,这身鳞甲本该坚硬硌人,孟德跌坐时却只觉温软合度,浑如坐于锦垫之上,故未觉异样。
“醒醒!莫要装死。”孟德拎起穿山甲尾巴晃了晃,问道:“如今是什么时候,爷爷可已被妖精掳去了?”
童年回忆总是美好又深刻,故而孟德对葫芦娃的剧情,可谓是烂熟于心。
纵然不知此界的自己,遗愿并执念纠缠在何人何物之上。
但他料定,必然与老汉并那两个蛇蝎妖精,脱不开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