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鉤,洒在沉默的泥塑佛头上。
火焰噼啪响著,几人躺在地上,睡得寧静。
“其实你不用救我的,我这幅摸样,在人间也待不了多少。”
燕赤霞的阴魂飘在空中,他的阴魂已被缝合完整,只是目光仍有些呆滯。
李观笑道:“別忘了你还欠我一顿酒,莫不是心疼银钱了?”
“酒?什么酒?”燕赤霞茫然道,隨即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思索。
李观有些酸涩,谁能想到,彼时两人还相约畅饮,如今再见,却变成了半鬼半聻,即便投胎转世,也是个三缺五弊的痴傻。
原本,钟馗大人还期盼他英年早逝,好招他为辟邪天师。可这副模样,即便去了地府,怕是也无力降魔伏妖。
更为致命的是,此次魂飞魄散,让他多年来辛苦积累的功德业绩付诸东流,连重铸神体的夙愿也化为泡影。
不得不说,那三个老禿驴做得真绝,即便李观把人救了回来,也断绝了所有后路。
“燕兄放心,在我这里,你死不了。”
李观相信天无绝人之路,虽暂无办法救他如初,但保他在人间无虞,还是能做到的。
燕赤霞缓缓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老李,你浸淫佛经,不该有如此执念。
李观笑了:“你师父老是劝你把戒刀磨钝些,你不也没听他的话吗?”
燕赤霞注视著他,微笑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李观答:“老子现在连你屁股上有几颗痣都知道,所以啥也別说了,乖乖跟我走罢。”
“嗯”
燕赤霞忽然说道:“我想去看一看我的尸身,可以吗?”
李观顿了片刻,问道,“你都听见了?”
燕赤霞点了点头。他这缕残魂,自离开肉身以后,飘飘荡荡,只觉得天地白灼灼一片。
正要消散,所幸躲入山神庙的破石像中,靠著残留的香火之力,撑到李观到来。
而那几人的志怪谈天,也全然被他听入耳中。
李观劝慰道:“身死业销,那身臭皮囊,有何好看的。”
不是他不愿带其去,而是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大迷障。
当日他对付九霄阁的徐昌明,对方堂堂金丹修士,也被五阴魔中的死魔给生生嚇死。如今燕赤霞魂魄本就不全,绝不能再受到打击。
但燕赤霞死死注视著他。
风雪瀟瀟,火炭噼啪,山神的脸忽明忽暗。
“唉,走吧。”
李观嘆了口气,將其吸入宝葫芦中,化作一阵阴风席捲而去。
又过了片刻,地上的几人才迷迷糊糊的睡醒。
那鏢人捂著头,齜牙道:“怎么回事?都给我起来,怎么都倒下了?”
书生骇道:“莫不是有妖精害人,否则我们怎会全部睡著?”
他赶紧摸遍自己身上,但见心、肝、脾、胃、肾尽数都在,方才鬆了口气。而且银钱也未丟失,更觉得奇怪。
“什么妖精!”鏢人恶狠狠的说道:“是那个妖道施了法,將我们放倒在这里,我早说过他不是好人!”
“没错,我等好心收留他躲避风雪,竟然恩將仇报!”
“如此丧良心,早晚也教雷给劈死。”
眾人纷纷咒骂道。
唯有书生,颤颤巍巍的说道:“若他真是恶人,恐怕我们十条命也早已死透了。” 此言一出,眾人皆不说话。
“啪——”
山神庙的破门再一次被人踢开,两名背著长剑的道士走了进来,带著满身风雪。
“又是个臭道士!”
鏢人提著朴刀骂道,可隨著一道青光闪过,便见一颗头颅滚在地上。
“聒噪!你们有没有见过此人?提供线索者有赏,隱瞒不报者,死。”
道士收了长剑,举著画册问道。
眾人惊恐万分,方才还活生生的人,怎么转眼间就死了?
那书生咽了咽唾沫,望向画册,忽然“咦”了一声。
但见画中人神情淡漠,虽是青年之貌,却有一股超脱尘世的沧桑。不是李观又是何人?
“这这这”
道士剑指其颈部,厉声问道:“你见过此人?”
“他,他方才还在这里,同我们避雪,忽然就不见了道长,你们是朋友吧?”
“他去往何处了?”
“这小生也不知。
道士冷冷的注视著他,仿佛在看一条猪狗,而不是一个人:“你最好再想想。”
说罢,又削下一颗人头来。
“大人小生和他素不相识,真不知道他要去往何处啊。”书生扯著头髮,痛苦的说道。
那道士却置之不理,只是自顾自地削著头颅,两个、三个、四个每一个倒下的人,都瞪大了双眼,仿佛仍在思索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竟招来砍头的酷刑。
书生崩溃道:“他可能回济州去了,不过也不確定,他和济州被劈死的妖道似乎认得。”
道士挑眉道:“妖道?”
书生赶紧说道:“是,就是前几日大闹天宝山的那个妖道。那人一直在维护他,若你要找,或许可以去济州看一看。”
“好,你做得很好。”道士笑道:“恭喜你,把你的命保住了。”
“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书生激动地跪地磕头,忽然间,天地顛倒,他看到一具无头尸体匍匐在地上,手指还在抽搐。
“唉,我已答应放他走了,你还杀他,岂不是陷我於不义?”
“你答应放是你的事,我可没答应。况且下山前,师尊嘱咐过我们要行事隱秘,绝不可被玄阴宗、正一道等修士知道,你怎敢擅自放生?”
“也是哦,那就杀了吧,嘻嘻。不过既然那人就在济州,我们要不要通知三师兄过来?”
“此事干係到宗门百年大计,不容有失,你去通知吧,我先去会一会他,连徐昌明和姜明也死在他手上,莫非有三头六臂不成?”
二人说罢,化作一道青光遁走。
不多时,又见空间震盪,许燕回的身影缓缓显现出来。
她纤挪莲步,走到几句尸体周围:“连九霄阁也在寻找他吗?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她手指一挑,血红色的火朵攀上尸体,將其烧焦,乾枯,捲曲,不出片刻,便如纸钱一般化成灰烬。
“不过还是乱些比较好。”
许燕回神色迷醉,回味般地轻舔桃唇,红色的火焰在她眸中燃烧著。
“不够,我还要吃更多!看来济州有好吃的,李观,你真是我的福星。”
说罢,散做漫天粉尘,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