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天色被旗帜映得通红,风雪刚停,空气里仍有冰屑翻飞。
山道尽头传来沉重的铁蹄声,整齐而有节奏,像远方雷鸣。
路易斯的车队缓缓压上山坡。
前锋骑士列阵,披着猩红披风,与后方的物资车和重甲护卫形成一条钢铁洪流,铺满山口。
城门口挂满赤潮与哈维家族双纹旗,像征贵族与新秩序的融合。
钟楼早已敲响,整座银脊丘正在沸腾。
约恩原本命人安排仪式,但事实证明一切多馀,民众早已自发集结。
矿工丢下铁锤,孩子举着手绘赤潮旗歌唱,妇人清扫街道、撒炉灰防滑,老人端出自酿的酒。
整个城市从早晨开始就沸腾,没有人强迫。
他们为什么如此激动?
因为两年来,他们日日听游吟诗人唱《赤潮之歌》。
夜里在篝火旁听戏剧团演《曙光港》《雪原之光》,看演员戴着面具演那位年轻领主如何拯救北境。
孩子看着好玩,但大人听着流泪,因为他们知道,没有路易斯,就没有如今的银脊丘,没有自己这稳定的生活。
街巷两侧的火把亮起,照亮那辆镶铁巨车,车门上浮刻赤潮徽章,像燃烧的太阳。
老人们拄杖低头,工匠举锤高喊,矿工点燃火把,学生放声高歌,妇人把烤好的面包塞进骑士的怀里,孩子举旗蹦跳。
年轻母亲抱着婴告诉他:“看,那就是路易斯。”
“路易斯大人万岁!赤潮万岁!”呼喊声连成海潮。
赤潮骑士团数组随着欢呼向前推进,步伐如洪流导入城门,震得积雪滑落。
约恩骑在最前方,身上穿着他特地准备的最华丽礼服。
金边的骑士甲外罩着绣花披风,胸口还别着一枚埃德蒙公爵赠予的勋章。
为了表示对路易斯的重视,他连头盔都擦得锃亮,腰间的佩剑也新换了饰带。
整个人看上去威风凛凛,却因为甲胄太厚显得圆滚滚的,骑在马上有几分滑稽。
看见那辆车缓缓靠近,约恩的也随着鼓声剧烈地跳动。
两年的建设终于能在老大面前展示。
约恩原本担心准备得不够周全,但如今见街上民众的欢腾,比他计划的还要盛大,脸上的笑意再也藏不住。
他笑得眼都眯成了缝,既为路易斯终于到来而欣喜,也为自己的准备如此成功而自豪。
周围的骑士高呼、矿工呐喊,那热烈的氛围让他胸腔发烫。
车队缓缓减速时,路易斯坐在马车里,手指轻轻敲着扶手,神色里带着几分无奈。
他原本只想低调地看一看银脊丘的治理情况,看看矿场、仓库、学校的运行是否合格,如今看来,恐怕一切都要改期了。
通过窗外,他看到街道两侧的火把、旗帜与无数激动的面孔,那一声声呼喊已经连成一片,带着炽热的温度扑面而来。
他叹了口气,嘴角却不自觉上扬。
这种被人热切注视的感觉,即便他经历惯了,也无法完全拒绝。
路易斯微微探出身子,雪花落在他的肩头,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向人群挥动。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立刻引爆了整条街。
呼声像海啸一样涌来,旗帜齐举,鼓声再起,孩子们尖叫,女人们挥手,男人们脱帽致敬。
连远处的钟楼都跟着震动,空气被那股热情烘得发烫。
在队伍中间的科萨与格雷也被这阵喧嚣震得心潮澎湃,他们骑在马上,第一次亲眼见到领主所到之处的景象。
无数的旗帜与欢呼令他们目眩,路易斯仅仅一个挥手的动作,就能让整座领地沸腾。
格雷低声喃喃:“这就是赤潮——这就是北境的主人。”
科萨握紧缰绳,胸口发烫,他忽然明白了训练营里教官口中的那句话:“赤潮是一种信仰。”
看着街上人们的眼神,那种狂热和敬仰,几乎与他们祈祷时的虔诚无异。
不同的是,这份信仰有血有肉,有温度。
车队停下,护卫拉开车门,路易斯又伸出那只手,随后踏下地面。
人群呼声瞬间化为狂潮,连钟楼铜钟都被压得回声模糊。
约恩几乎小跑上前,单膝跪地,盔甲在雪地砰然一声:“银脊丘全体领民,恭迎赤潮领主!”
路易斯弯腰扶起他,笑着拍肩:“约恩,让我看看你守的城。”
约恩咧嘴笑,连连点头,语速快得有些结巴:“一切都照您的章程走,矿脉产量翻了一倍,学馆建了三座,没人饿肚子—您会满意的!”
路易斯微微点头:“我看得出,你做得很不错。”
“老大,这一路您辛苦了。”约恩走在他侧前方,笑得眼角都皱成了纹,“我早让人备好宴会,南方来的好久,今晚您必须得喝个痛快。”
路易斯失笑,侧头瞥他:“你从以前就在酒上舍得花。”
约恩哈哈大笑,趁机凑近一步,小声道:“那不是喝,是敬意,也是想和您痛快聊一回。您要是不来,我都快憋出病了。”
路易斯轻轻摇头,嘴依旧含着笑意:“你还是老样。”
“那是老大教得好。”约恩挺起胸口,语气认真得象宣誓。
两人说笑着并肩前行,步伐自然得象多年前在帝都训练场那样。
赤潮骑士团两侧护送,银脊丘居民自发让开道路。
有人献上面包,有人递上热酒,更多人只是默默看着那位领主的背影。
大厅里的空气温暖而明亮,墙壁高耸,红与蓝的布慢垂落,火焰在金属灯架上轻轻跳动。
银脊丘主宴厅内此刻并不喧闹,只有一张长桌,两人对坐。
桌上摆满了北境难得一见的珍馐,炙烤霜鬃熊、雪原蜥汤、岩盐鹿排,还有南方送来的好酒。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炖肉香气,炉火将桌角的阴影都融化成一片柔和的红光。
外面骑士和官员在雪地中围着篝火宴饮,而大厅里只有路易斯与约恩,以及几位仆人“我本来想把全城的人都叫来开个大宴会,结果你非要低调。”约恩笑着摇头,端起酒杯,“也好,正好能和老大你好好喝一杯。“
他举杯时语气带着几分自豪与感激:“老大,这一杯,是为了两年前那场救援。要不是你,我早去见龙祖了。”
路易斯笑着碰杯,酒液翻起一点浪:“你那时候哭得稀里哗啦。”
“那叫情绪释放。”约恩瞪他一眼,又忍不住笑出声,“你救我的时候,我连裤子都冻成冰壳了。”
两人相视一笑,笑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酒过一巡,约恩招手让仆人撤去冷菜,亲自介绍起桌上的食物:“这霜鬃熊是上月猎来的,那一锅雪原蜥汤——”
路易斯舀了勺汤,点头:“还真没想到你这地能吃得赤潮还丰盛。”
约恩得意地敲了敲桌面:“这全靠你的供给体系,我只是顺手沾光。”
火光映在他那圆滚滚的身躯上,金边礼服撑得有点紧,笑起来象个喜气洋洋的酒桶。
路易斯看着他摇头失笑:“你这副打扮,怕是连熊都不敢靠近。”
“这是隆重!”约恩拍胸,“得让老大知道,我是真等着你来的。”
话题慢慢转到了旧事。
约恩讲起帝都时光,说他们当年在学院被贵族子弟欺负的狼狈,说两人夜里偷偷溜去河边喝酒、被导师抓到后的惨状。
那些往事在他嘴里象是笑谈,声音大得能盖过壁炉的噼啪。
说了许久,笑声渐渐止下,只剩下火光跳动的声音。
约恩换上更低的语气:“帝都的信使最近传消息,说那边越来越乱了。你听说了吗?”
路易斯点点头,没有掩饰:“皇帝失踪,皇子内斗,龙座会议架空皇权。帝国的脊梁已经断了。”
“那些新贵还装作风平浪静,”约恩叹气,“我父亲前几天还收了他们的信,说什么保持忠诚、稳定商道。“
路易斯的指尖轻轻敲着桌面,语气平稳:“他们想稳,可这世界已经不稳了。北境要活下去,就得在帝都倒下前学会自己呼吸。”
约恩沉默了一下,似懂非懂地望着他,随后抬起杯:“老大,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路易斯与他碰杯:“希望你真的明白这句话的分量。”
两人同时饮尽杯中酒。
火光映在他们的脸上,路易斯的目光沉静如冰,约恩的神情热烈又真挚。
接着约恩忽然笑骂道:“其实那场重庆会议,我早该替你骂回去。什么六皇子,算个屁!会议应该在赤潮城开,凭什么在霜龙领?”
路易斯轻笑:“骂不骂都样,结果已经定,我正好看看他们要搞什么把戏。”
“那我也得出出气,”约恩大一挥,“他那点架子,真不够咱塞牙缝。”
路易斯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壁炉的火焰,心里想的却是更远的局势。
帝国的地图,北境的形势,赤潮的版图。
火光在他瞳中跳动,仿佛映出某种无法言明的野心。
他放下酒杯,说了一点真心话:“只要北境站得住,帝都越乱,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
约恩没完全听懂,只是咧嘴笑了笑,又给他倒满一杯:“那就干了!”
“干了。”
两人的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人带着算计与清醒,一人带着信任与热血。
约恩心里默默发誓:无论帝国如何崩塌,他都会跟着这位朋友。
第二天清晨,雪光初融,赤潮的旗帜依旧在银脊丘主堡上方猎猎作响。
经过一夜休整,路易斯带着随行官员、约恩,以及亲卫前往各处巡视。
街道两旁的工坊早已开门。
铁匠铺里火焰正盛,工匠们敲击着赤潮式制式农具,声音整齐洪亮。
矿工在换班,手里提着标准化的编号铁桶。
帐房的文员在雪屋前登记出入矿石数量,帐册上全是赤潮理事厅印制的统一表格。
道路干净、队列整齐,即使看到领主到来也无人停工,只是鞠躬致礼后又继续各自的工作,因为有人提前跟他们说明了。
约恩满脸笑意,不住地指点周围,“老大你瞧,这些可都是照你的样子建的!这两年可没白忙活。”
路易斯一边看,一边翻阅布拉德利递来的数据简报。
帐面清淅,物资调度与赤潮领几乎同步,税收记录、分配比例、仓储预案,一切都象赤潮复制出来的。
“效率不错。”路易斯赞道。
约恩笑得更璨烂,拍着马鞍:“您能满意就好,这帮官员可都是打心眼里服你。以前一听赤潮理事都发憷,现在倒抢着执行规章。“
科萨与格雷骑在稍后的位置,对这种景象还算熟悉,毕竟是超城可比这里宏伟百倍。
那些矿工和工匠看见路易斯时,眼里透着真切的感激与敬畏。
格雷轻声道:“他们真把大人当神一样。”
科萨点头:“在赤潮城早看惯了——他们是发自心底在相信。”
路易斯看向前方那栋半地穴式集体屋。
暖风从地底渠道冒出,孩子们在窗台写字,妇人晾着衣物。
墙上贴着赤潮颁发的《简化民规》,还有写着“人人有学,皆为赤潮之子”的口号。
路易斯微微点头:“看来制度复制确实奏效。人口稳定,生产正常,流民也开始定居。”
随行的书记官补充道:“矿区的产量提升三成,主要归功于赤潮式物资统筹与统一仓储。冬季粮草仍依赖赤潮,但分配井然。”
路易斯轻声道:“依赖也是一种稳固。”
约恩神采飞扬地介绍着:“老大你看,这几条主干道、这地热渠,都是我照着赤潮的样子建的!
以前这里全是泥坑,现在雪化得比谁都快,领民都说好。“
路易斯笑着看他眼:“很好,看来你领悟到了赤潮的核。”
约恩咧嘴一笑,语气里全是骄傲:“是啊,有赤潮的制度撑着,我连睡觉都踏实。“
科萨和格雷对视一眼,心里也有些热。
他们从赤潮城一路走来,第一次真切体会到赤潮对北境的意义。
那不仅是秩序,更是让人能活下去的希望。
路易斯收回目光,心里默默评价:这些附属领地的治理成效已经证明赤潮模式完全可行,为未来更大范围的推广提供了信心。
无论他们是否意识到,这种模式,终将把整个北境连成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