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马蒂亚斯转过头看着他。
“我是说边境政策。”维尔纳压低声音,“你想想,检查越来越严,规矩越来越多,这说明什么?”
马蒂亚斯皱起眉头:“说明……上面对边境控制越来越重视?”
“没错!”维尔纳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而且我有种感觉,这只是开始。边境政策可能会有大变化。”
“大变化?”马蒂亚斯的声音里带着怀疑,“能有什么大变化?”
维尔纳深吸一口气,开始他精心准备的说辞:“你看,最近西方的宣传攻势越来越猛,每天都有东德人往西跑。党和政府能不着急吗?”
这不是谎言。
最近的东德,每天都有数千名东德人通过柏林,逃往西方,仅今年上半年,就有近20万人逃跑。东德政府确实在考虑采取更严厉的措施。
马蒂亚斯点点头:“这倒是事实。我们检查站,每天都能抓到几个想偷渡的。”
“那你想想,”维尔纳继续引导,“如果真的要严格控制边境,那些检查岗位会变得多重要?现在看起来冷门的部门,说不定很快就变成重要部门了。”
马蒂亚斯陷入沉思。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现在去那个边境检查预备队,人少竞争小,很容易混个队长当当。”维尔纳压低声音,“等政策真变了,你就是第一批老资格,升职加薪还不是顺理成章?”
马蒂亚斯的眼睛亮了起来:“你这么一说,还真有道理。”
“而且,”维尔纳继续煽风点火,“你现在的工作不是越来越难做吗?与其在这里受气,不如早点跳槽。万一真的有什么大动作,你在新部门已经站稳脚跟了。”
马蒂亚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重重放在桌上:“你说得对!与其在这里等着被整治,不如主动出击。”
维尔纳暗自得意,但表面上还是很关切:“不过你要想好,调职的事情不能草率。”
“我想好了。”马蒂亚斯站起身,“明天我就去申请调职。边境检查预备队是吧?听起来就比现在的工作有前途。”
“那我提前祝贺你升职了。”维尔纳举起酒杯。
两人碰杯,马蒂亚斯喝得更起劲了。
几杯酒下肚,他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
“维尔纳,你知道吗,我们最近在进行一些奇怪的训练。”
“什么训练?”维尔纳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建临时检查点,快速封锁街道,还有夜间巡逻演练。”马蒂亚斯摇摇头,“说是为了应对突发情况,但谁知道是什么突发情况?”
维尔纳心中一震。
这些训练内容听起来,很象是在为柏林墙的建设做准备。
看来历史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了。
“听起来确实不寻常。”维尔纳点点头,“更说明我刚才的判断是对的。边境政策肯定会有大调整。马蒂亚斯,说不定你会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上。”
“你都这么说,那肯定没错。”马蒂亚斯拍了拍维尔纳的肩膀,“兄弟,还是你眼光好。要不是你提醒,我还傻乎乎地等着挨整呢。”
维尔纳微笑:“朋友之间互相帮忙嘛。”
正说着,酒馆的门被推开,几个穿着边境警察制服的人走了进来。
马蒂亚斯立刻收敛了笑容,压低声音:“我的同事。最好别让他们发现咱们认识。”
“当然。”维尔纳点点头,站起身,拍了拍马蒂亚斯的肩膀,“我还有事,先走了。记住我说的话,机会难得。”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马蒂亚斯说,“改天请你喝酒。”
维尔纳走出酒馆,夜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街上的路灯拉长了他的影子,远处传来有轨电车的叮当声。
他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吸了一口。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马蒂亚斯这颗棋子,很快就会到达指定位置。
等柏林墙建起来的时候,边境检查站,将成为东西柏林之间最重要的信道之一。
到那时,有马蒂亚斯在内部,他的生意就能顺利进行下去。
1961年8月12日傍晚18:00
距离东西德边境开始封锁还有:6小时
维尔纳站在废弃纺织厂的五层楼顶,点燃一支香烟。
夕阳西下,整个东柏林在他脚下铺展开来,就象一块即将被撕裂的地毯。
“该来的,终于要来了。”他吐出一口烟圈,望着远处弗里德里希大街上,那些看似平常的军用卡车。
一辆、两辆、三辆……比平时多了整整一倍。
楼下传来脚步声。凯勒拿着帐本走上楼顶,神情有些尤疑。
“老大。”凯勒将帐本放在一边,皱着眉头,“今天的货物清点完了,外贸商店那边的收益也结算了。不过……”
维尔纳弹掉烟头,转过身:“不过什么?”
“码头那边来了一队工程兵,说是要维修道路。”凯勒摸了摸下巴,“还有,波茨坦广场那边也有建筑队在挖坑,说是要埋设路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维尔纳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西德马克,在指间转动着:“凯勒,历史的车轮开始转动了。”
“什么意思?”
维尔纳将硬币一抛,稳稳接住:“意思就是,今晚所有人都不要睡了。”
东柏林普伦茨劳贝格区。
伊娃轻手轻脚地推开儿子汉斯的房门,五岁的小男孩正抱着一只破旧的泰迪熊沉睡。
月光通过窗帘的缝隙,在他稚嫩的脸庞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在床沿坐下,轻抚着儿子的额头。
如果她今晚离开,汉斯怎么办?带着他一起逃?还是……
“妈妈?”小汉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没事,宝贝,继续睡。”伊娃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小汉斯又闭上了眼睛。
伊娃回到客厅,她的母亲正在织毛衣。
前段时间,她为了照顾多病的母亲,把母亲接到了她的公寓一起住。
两个行李包就放在沙发旁——一个大皮箱装满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另一个小帆布包里,只有换洗衣物和少量的钱。
“妈妈,我再问你一遍。”伊娃坐到母亲身边,“跟我和汉斯一起去西柏林吧。那里有更好的生活。”
老妇人没有停下手中的毛线针:“伊娃,你又开始说这些胡话了。”
“不是胡话!”伊娃压低声音,不想吵醒孩子,“维尔纳说,很快这里的情况会发生变化。如果我们不走……”
“变化?”母亲嗤笑一声,“孩子,我活了五十多年,什么变化没见过?战争、饥荒、重建……但这里永远是我的家。你父亲就埋在街对面的公墓里,我怎么能丢下他?”
“可是小汉斯的未来……”
“小汉斯的未来就在这里。”老妇人的语气很坚决,“东德是社会主义国家,孩子在这里能接受免费教育,将来会成为有用的人才。西柏林那边除了纸醉金迷,还有什么?”
伊娃沉默了。她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