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娃……”维尔纳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知道我只是个普通的售货员,”伊娃的声音开始颤斗,但她努力保持着平静,“我知道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有更大的野心。但是……”
她深吸一口气,象是在为接下来的话鼓起勇气。
“但是如果,如果你真的认为我应该走,那你……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这句话说出口后,伊娃的脸颊立刻红了。
她低下头,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店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暧昧起来。
维尔纳感到胸口一紧。
他看着眼前这个勇敢而脆弱的女人,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如果是在另一个时代,另一种情况下……
但他不能。
他有太多的秘密,太多的计划。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他必须留在这里。
“伊娃,”维尔纳轻声说道,伸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但最终还是停在了半空中,“你知道我不能。”
伊娃缓缓抬起头,眼中闪铄着泪光,但她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知道。”她的声音很小,带着一种绝望的平静,“我只是……我只是想试试。”
她转过身,假装整理货架上的商品,但维尔纳能看见她的肩膀在轻微地颤斗。
“如果你真的想走,”维尔纳最终还是开口了,声音比预想中温柔,“最好尽快。我有种感觉,情况很快就会变得复杂起来。”
伊娃没有回头,只是点了点头。
当她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但听起来有些空洞。
“我明白了。”
维尔纳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阵愧疚。但他必须继续按计划行事。
“伊娃,既然你考虑要走,我想请你帮个忙。”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这是我一个手下的妹妹的资料,叫格蕾塔。如果你真的离开了,能不能写个推荐信,让她接替你的位置?”
伊娃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慢慢转过身,眼中带着一丝苦涩的理解。
“所以你早就计划好了。”她的语气不是质问,而是陈述。
“只是以防万一。”维尔纳诚实地说,“我需要确保生意能够继续。”
这句话象一把钝刀,在伊娃心上慢慢划过。
她的心里很酸涩,对维尔纳来说,她始终只是一个生意伙伴,一个可以被替换的棋子。
但伊娃只是静静地接过信,没有立刻翻看。她的手指抚摸着信封边缘,动作很轻很慢。
“格蕾塔……这个名字很好听。”她轻声说道,“她有什么工作经验吗?”
“在纺织厂做过统计员,会德语和一点俄语。”维尔纳观察着她的表情,“最重要的是,她很可靠。”
在东德,找工作靠的不仅仅是能力,更重要的是关系,哪怕在现代德国,也是一样。
德国人管这个叫这个“维他命 b”,b代表德语里的“关系”一词。
一封合适的推荐信,往往比一沓证书更管用。
伊娃终于翻开信件,扫了一眼上面的字迹。但她的注意力显然不在上面。
“你真的很会计划,不是吗?”她的声音很平静,但维尔纳能听出其中的酸涩,“连我走了之后的事情都想好了。”
“伊娃……”
“没关系的。”她摆摆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理解。生意总是要继续的,对吧?”
她把信收进抽屉,动作显得有些机械。
“我会写推荐信的。主管是我表姐的同学,应该不会太难。”
维尔纳感到一阵心痛。伊娃努力保持着平静和职业化,但她眼中的失落是那么明显。
他轻声说,“伊娃,你不用勉强自己……”
“不勉强。”伊娃打断他,语气变得坚决起来,“既然决定了要走,那就应该为你做最后一件事。就当是……就当是告别礼物吧。”
她转身走向窗边,背对着维尔纳。
阳光通过玻璃洒在她的肩膀上,让她的身影看起来有些朦胧。
“维尔纳,你会记得我吗?”她突然问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维尔纳走到她身后,但没有伸手去碰她。
“当然会。”
“即使格蕾塔接替了我的位置?即使生意继续进行?”
“即使那样。”
伊娃点点头,但没有回头。
“那我就记住你这句话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斗,“维尔纳,如果我真的走了,你会想我吗?”
这个问题象一根刺,扎在维尔纳心上。
他知道她想要什么答案,但他不能给她虚假的希望。
“我会的。”他诚实地说,“但这改变不了什么。”
伊娃终于转过身,眼中已经没有了眼泪,只剩下一种清澈的悲伤。
“我知道。”她轻声说,“我从来没有指望能改变什么。只是……只是想让你知道。”
两人就这样站着,中间隔着几步的距离,却象隔着整个世界。
伊娃最终打破了沉默,她走回柜台,重新开始整理那些永远整理不完的文档,“维尔纳,你可以走了。我需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维尔纳点点头,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伊娃正专心地整理着货架,阳光在她的金发上跳跃着。
“伊娃。”他突然开口。
“恩?”
“保重。”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你也是。”
维尔纳推门而出,东柏林六月的暖风扑面而来。
街上的人们依然匆匆忙忙,没有人知道历史的巨轮即将转向。
1961年7月18日
距离柏林墙建起还有:26天
晚上八点,“友谊酒馆”里烟雾缭绕。
这家位于腓特烈斯海因区的小酒馆,是边境警察们下班后的聚集地,墙上贴着褪色的社会主义宣传画,角落里的收音机里,正播放着东德国歌《从废墟中崛起》。
维尔纳推开沉重的木门,酒精和香烟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
他今天约了马蒂亚斯,下班后来这里喝酒。
这几个月来,维尔纳一直刻意维护着和马蒂亚斯的关系——他会时不时约马蒂亚斯一起喝酒,聊些工作琐事和家长里短,让马蒂亚斯觉得他们是朋友,而不仅仅是那种简单的、私下受贿的边境警察和黑市贩子的关系。
今晚,他有一个重要的布局要做。
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吧台角落的马蒂亚斯·鲍尔。
“马蒂亚斯!”维尔纳举起手打招呼。
马蒂亚斯转过头,脸上立刻露出笑容:“维尔纳!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他拍拍身边的空椅子,“坐,我已经给你点了啤酒。”
维尔纳在马蒂亚斯身边坐下,酒保递过来一杯泡沫丰富的淡啤酒。
酒馆里坐着三三两两的客人,大多是下班的工人,和几个穿制服的边境警察,说话声压得很低。
“今天工作怎么样?”维尔纳问道。
马蒂亚斯灌了一大口啤酒,擦了擦嘴角的泡沫:“别提了,越来越难做。上头的规矩一天比一天多,检查一天比一天严。”他压低声音,“你知道吗,现在连我们内部都要相互监督,生怕谁放水。”
“这么严重?”维尔纳装出惊讶的样子。
“可不是。”马蒂亚斯苦笑着摇头,“以前查查证件,看看有没有走私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现在呢?每个人的检查记录都要上报,稍微有点异常就要写报告。”
维尔纳心中暗喜,这正是他想要的话题。
他故作关心地拍了拍马蒂亚斯的肩膀:“听起来你们的工作环境确实不太好。”
“何止是不好,简直是越来越没意思。”马蒂亚斯又喝了一口啤酒,“我有时候想,要不要申请调职。”
维尔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但表面上依然很随意:“调职?调到哪里?”
“不知道,反正离开边境检查就行。”马蒂亚斯耸耸肩,“也许去交通警察队,或者市政府的保卫科。”
“等等,”维尔纳假装突然想起什么,“我前几天听说,边境管理部门在招人。好象叫什么……边境检查预备队?”
马蒂亚斯嗤笑一声:“那个冷门部门?谁去谁倒楣。听说就是些杂活,整理文档什么的,没前途的。”
维尔纳心跳加速,但面上保持平静。这就是他要的机会。
“马蒂亚斯,你有没有觉得最近的气氛有点不对?”维尔纳放下酒杯,语气变得严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