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渊虹听完李昶那番敘述,忽地转过头来,皱眉问道:
“那李夫人如今可还安稳?可在屋中?”
李昶闻言神色一变,忙点头道:“在在在!今日醒得早了些,这会儿刚歇下,就在西厢房里,道长若是想见,我这就带您过去!”
说罢,胖大的身形竟还十分灵活,当先领路,快步引著两人穿过迴廊、绕过池塘,朝西厢走去。
一路上,李府下人脚步皆轻,神色谨慎,连说话都压著嗓子,唯恐惊扰了什么。
黎言清走在其后,不由多看了几眼四周。他总觉这院子虽修得极精,但四角阴气不散,草皆蔫,连廊檐下都积了灰尘蛛网,不像是有女主人日日打理的样子。
没多久,便到了西厢房。
李昶抬手轻叩房门,低声唤道:“夫人道长来了,我带人来看看你。”
无人应声。
他略有迟疑,又唤了一句,方才里头传来一个婆子模样的声音:“老爷,夫人刚躺下,睡得沉。”
李昶回头看王渊虹一眼,王道长只是点了点头,李昶便轻轻推门而入。
房中香炉未灭,薄烟裊裊,一股异香扑鼻,混著药味,令人微有眩晕。
屋內窗帘拉得半遮,床边垂著幔帐,帐內隱见李夫人仰臥榻上,面色苍白如纸,唇色泛青,闭目不醒,呼吸却急促得很,胸口起伏之间像是喘不过气来似的。
黎言清一踏入屋內,目光便落到了床榻上。
他浑身一震,脚步也顿了下来。
只见那李夫人小腹微隆,身上虽盖著薄被,可在他眼中,却清清楚楚可以看见,她的周围,围著一圈子的幽鬼。
那几只幽鬼,皆是形体枯乾,手脚纤细如柴,头颅却极大,整张脸皱作一团,皮肉像是未长齐般,五官模糊不清,像是饿死,又受了殴打。
黎言清心头一惊,手指下意识捏紧。
王渊虹察觉到他的异状,眼中寒光一闪,低声问道:
“你看见了?”
黎言清喉咙发紧,点了点头:“看见了”
王渊虹眉头倏然紧锁,右手已悄悄探向腰间的木剑。
“你看得清五官否?”
“模糊得很。”
王渊虹缓缓收回视线,目光从那李夫人移开,抬手理了理道袍衣袖,把李昶拉在一旁,语气低沉的说道:
“你家夫人之所以臥病不起,实乃因为四周有鬼影,好似要找她索命。
“她体阴本弱,日久阴气侵体,自然落下病根。”
他话锋一转,眼神扫向李昶,淡淡道:
“至於你——”
“为何每晚起夜气喘如牛,浑身湿透?”
王渊虹冷笑一声:“那是那几只幽鬼弃了她,来寻你来了。”
李昶脸色顿变,先是僵立当场,继而身子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眼中满是惶恐,额头重重叩地,不顾地砖坚硬,连声哀求:
“道长救命!还请道长救命!小人知错,小人可以加钱!加多少都成!”
王渊虹望了他一眼,眸光幽深,轻轻嘆了口气:
“想要解孽,也不算难,你自问,是否有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那几只幽鬼就算是不去轮迴,少魂折魄也要来寻你们?”
“但这命债已结,事后需由你们去亲自了断。”
“今夜子时,你与你夫人一同,前往你家宅后那口深井旁,老道我会在那里设坛等你。” “记住了,子时。”
说罢,他不再多言,转身便要离去。
李昶连连点头,如捣蒜般送著,道:“多谢道长大德,多谢道长大德!定当依言而行!”
王渊虹步至门前,忽又回头,目光深沉:
“这事儿,阴阳难调,一线之间,成则脱孽,败则命断。”
“莫误时辰。”
说罢,衣袖一拂,带著黎言清转身出了李家大院。
院门吱呀一声合拢,门后李昶却仍跪在原地,久久未起。
出了李家大门,天光已近傍午,巷口吹来一股微风,带著城中饭香与尘土气息。
王渊虹长舒一口气,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身上那破道袍哗啦一声,像个晒久的老鸦扑翅。
他扭头对黎言清道:
“走罢,前头巷子口那家茶牌坊味道不错,肚子饿了,先吃点东西再说。”
黎言清一愣,下意识道:
“不是说要去准备法事的东西吗?”
王渊虹一听,顿时嘿了一声,笑得像是踩到了鸡毛:
“你个小后生,也太实诚了。”
他捋了捋鬍子,半眯著眼:
“几个缺魂少魄的幽鬼而已,翻不出什么浪来。老道我行走江湖数十年,这点小邪祟,抬手就能镇得住。”
“方才那些话嘛。”
他眼珠一转,唇角带著点笑意:
“不过是嚇唬那姓李的,让他心头打鼓些,也好让他知道自己做了多少孽。”
“像他这种人,富得流油,哪知道他有没有在这片地上压榨那些穷苦之人,哪知道他有没有为了吞得全部家產而弒杀血亲?”
黎言清听到这话,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低头摸了摸鼻子,心里嘀咕:
“得,这牛鼻子老道,原来也会敲诈唬人。”
但转念一想,又觉这也未必是坏事。
“唬他一下,也好让他以后不敢再隨意仗势欺人。”
他心头微嘆,脚下却还是跟上了王渊虹的步伐。
王渊虹一边走一边笑道:
“而且,这李昶是个富得流油的主,到时候咱们拿个十两八两,也够咱俩吃上好几顿了。茶牌坊的酥饼你可还没吃过,配那小碗梅汤,哎呀,那才叫一个滋味。”
“你记住了。”
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冲黎言清抬了抬手指,语气正经地很: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
黎言清下意识接口:“是那一口吃食?”
王渊虹大笑三声,拍了拍他肩膀: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哈哈哈!”
说著,两人一前一后,踏入巷尾那掛著红布幌子的茶牌坊里。
门帘一掀,香气扑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