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躲藏在暗处的狐仙闻言,顿时萌生结盟的意图。
其空灵的声音再度在陆瑾耳畔响起:
“大人此行所真的为斩杀那只妖魔,那妾身愿意为你提供一份更详尽的情报。”
陆瑾闻言,则是双手抱在胸前,做出一副倾听姿态:
“愿闻其详。”
狐仙开始娓娓道来:
“那芦苇荡的瘤顶鹤妖,妖力浑厚,早已是练气境圆满,半只脚踏进凝液的门坎。”
“它头顶那颗肉瘤,乃是其一身妖力精华所在,能喷射‘腐骨毒羽’。”
“中者血肉消融,筋骨糜烂,歹毒无比!”
“同时,更兼如铁钩般的双爪,蕴含风煞之力,撕裂金石轻而易举。”
“振翅卷起的妖风,也能惑乱心神,卷走生魂。”
“若仅此而已,妾身虽初入凝液境一重天,香火神道根基不稳,却也未必惧它!”
她顿了顿,空灵的声音中开始流露出一股愤怒的意味:
“而且妾身本与它井水不犯河水,泾渭分明。”
“可恨可恨的是它不知何时竟勾结了一个罗教的妖人,半月前联手突破我的道场。”
“那妖人虽以白莲面具覆面,遮掩了形貌,但身段气息做不得假,是个心思歹毒的女人!”
“她手中持有一串白骨铃铛,摇动时发出的‘摄魂魔音’,专克神道愿力。”
“妾身那护持道场的香火结界,被这对狼狈为奸的一人一妖轻松破开。”
这时,狐仙的声音陡然拔高:
“结界破时,妾身始料未及。”
“那妖女便与瘤顶鹤妖联手杀入,试图将妾身袭杀。”
“所幸那妖女境界也不过练气境后期,未到圆满。”
“致使她手中那件白骨铃铛的法器功效有限。”
“最终,妾身以折去百年道行的代价,才从两人的联手中脱困。”
“但如今,也落了个如孤魂野鬼般的下场。”
言尽于此,一声唏嘘。
魑魅魍魉一众邪祟听罢,纷纷为他们的主子狐仙哭诉:
“那可恨的扁毛畜生与阴险的罗教妖人,此仇不共戴天!”
“娘娘放心,等你伤好了,我们一定会与你一起去报仇的。”
“届时,定要将那一人一妖抽魂炼魄!”
“咚咚咚(还要挫骨扬灰)!”
陆瑾看着这四只刚刚还在他面前瑟瑟发抖的邪祟,如今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也不禁感叹道:
“这位仙家,你还真是养了一群忠肝义胆的邪祟啊。”
“咳咳!”
魑魅魍魉浮夸的表现,似乎令庙外的狐仙都有些难堪,她赶紧发出几声意味鲜明的咳嗽声。
魑魅魍魉领悟娘娘的意思,立刻消停,停止叫嚣。
陆瑾则是继续刚才的话题,也开始用魑魅魍魉的口吻称呼对方:
“照狐仙娘娘所言,如今那芦苇荡,除了一头即将冲击凝液境的练气圆满妖鹤,还多了一位练气后期、手持克制香火神道法器的罗教妖人?”
他话语一顿,望向庙外传来狐仙声音的方向:
“如此看来,陆某此行,悬得很呐?”
“正是!”
狐仙似乎就等着陆瑾思考到这一步,她立刻回应:
“镇魔司的大人明鉴。”
“故此,妾身在此提议,不若你我联手。”
“只要你我合力,定能将他们斩除!”
她也不再藏着掖着结盟的意图,主动坦言自身的状况:
“我虽遭重创,境界跌落,没了道场的加持,香火神道之力十不存一。”
“但根基尚在,尚有练气境圆满之力可堪一用!”
“那罗教妖人手持法器,专克我这身香火愿力,令我束手束脚。”
“但只要大人能出手拖住、甚至斩杀那妖人,无需太久,给我片刻喘息之机。”
“剩下那只瘤顶鹤妖,我自有手段亲自了结它!”
陆瑾闻言,并未立即应允。
他依旧双手抱在胸前,沉吟片刻。
“与娘娘合作,共诛妖邪,自是好事。”
陆瑾说到这儿,目光抬起,缓缓扫过面前的魑魅魍魉。
“不过”
他又伸出一只手,指向魑魅魍魉:
“初次携手,娘娘诚意拳拳,陆某感激。”
“然行走江湖,还是谨慎为先。”
“所以,陆瑾还需些许实在的‘押注’,方能令彼此更为安心。”
陆瑾话音未落,被他指着的魑魅魍魉瞬间明白其意。
“娘娘救命啊!”
“大人饶命,小的们知错了!”
“娘娘,小的们忠心耿耿啊!”
“咚咚咚(不要炼我)!”
四只邪祟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开了锅,哀嚎求救声在破庙内此起彼伏。
但庙外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夜风吹拂荒草,发出沙沙的轻响。
在几个呼吸之后,狐仙的空灵声音才再次传来:
“好。”
“镇魔司乃大梁柱石,斩妖除魔,护佑苍生。”
“若妾身连镇魔司都信不过,这大梁境内,也确实难觅可托付之人。”
“我信你。”
“它们四个,便暂押于大人,供你差遣。”
“娘娘明智。”
陆瑾颔首,眼中掠过一丝赞赏:
“在大梁,论及斩妖除魔,镇魔司这块招牌,确实值得信赖。”
随后。
为真正达成结盟的契约,庙外躲在暗处的狐仙也不藏拙:
“大人,我这四只邪祟手下性子有些顽劣,为方便你差遣,妾身现场教授你一门奴役邪祟的术法。”
“狐仙娘娘,感激不尽。”
陆瑾闻言,略感惊喜:
能学到一门香火神道的术法,着实意外。
“此术法为妾身修香火神道时领悟的,将其名曰《缚灵契》。”
“此法非邪魔外道的暴戾控魂,而是借愿力为引,神识为桥,立下神道契约,主从有序,不得相叛。”
话音未落。
一点微弱却异常纯粹的金色光点,如同暗夜里的流萤,悄无声息地从庙外飘入,径直飞向陆瑾眉心。
陆瑾目光微凝,并未躲闪,任由那点金光没入额间泥丸宫。
刹那间,一股玄奥的意念流涌入神识海。
并非文本图录。
而是直接烙印下关于《缚灵契》的施展要诀、灵力运转路径以及那内核的契约神纹形态。
这神纹繁复而古朴,蕴含着香火愿力的温和约束与一丝不容违逆的神道威严。
陆瑾闭目凝神,仅一息之间,便已了然于心。
他两世为人,神识本就比同阶强大凝练。
再加之前不久的炼妖壶与山海绘卷奇遇。
现在理解并掌握这等不算顶级的控灵术法,对他而言,如同掌上观纹。
“接下来,妾身借自身愿力为引,以大人的神识为桥,开始缔结神道契约。”
“有劳娘娘了。”
陆瑾睁开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已然洞悉所有关窍。
他看向面前四只愈发紧张的邪祟,声音平淡无波:
“那么,便开始吧。”
魑魅魍魉闻言,齐齐一颤。
“娘娘真要把我们”
石魑瓮声瓮气,石质的脸上竟能看出几分委屈。
“闭嘴!”
画魅厉声喝止,绿雾翻腾:
“能为娘娘分忧,助大人斩妖除魔,是我等的福分!”
“休要聒噪!”
话虽如此,它那仕女绢画本体上的线条也微微扭曲,显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水魍身下的黑雾同样不安地涌动。
陶魉则是保持沉默,但无陶土躯体止不住地颤栗。
接下来,陆瑾不再多言。
他并指如剑,指尖并未凝聚灵力,而是调动起泥丸宫中一缕神识之力。
“以吾神识为引,神道契约为凭!”
陆瑾口中低喝,指尖虚空划动。
这时,令陆瑾没有预料到的状况发生了。
随着他指尖的轨迹,一道细若发丝却又隐隐透出淡金光泽的奇异纹路显现。
但下一刻,他丹田位置由穷奇宝术凝聚的本源黑煞竟然也被引动。
一丝穷奇黑煞缠绕上他的神识之力,附着在原本淡金光泽的纹路上。
最终,一道特异的黑金神纹,在他指尖前方凭空凝聚。
这道黑金神纹甫一出现,庙内气温骤降。
一股源自穷奇黑煞的凶戾与威压弥漫开来,其远比狐仙娘娘纯正的香火愿力来得更具压迫感。
四只邪祟感受到这股气息,始料未及。
它们只觉得仿佛被某种天敌锁定,连灵魂本源都在颤栗。
它们本能地产生反抗逃窜的念头,但却被陆瑾那沛然的灵力威压死死钉在原地。
“印!”
最终,陆瑾屈指一弹,那枚融合穷奇黑煞的黑金神纹,瞬间化作四道流光,快如闪电,分别射向魑魅魍魉的内核本源之处。
接下来,魑魅魍魉四只邪祟反应剧烈。
“吼!”
石魑反应最烈,岩石身躯猛地膨胀一圈。
它试图以自身坚硬的石躯硬抗这道“特别”的神道契约侵蚀。
然而,那黑金神纹却如同无物般,直接穿透了它的岩石表皮,烙印在它内核的邪祟本源之上。
“呃啊!”
最终,石魑发出一声痛苦而不甘的咆哮,庞大的身躯剧烈震颤,岩石缝隙中逸散出丝丝黑气。
那黑金神纹最终深深嵌入它的本源。
随之,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束缚感与对陆瑾的敬畏恐惧油然而生。
紧接着,画魅的绿雾剧烈波动。
其仕女绢画上光影明灭不定。
它试图以幻象迷惑神纹,但黑金神纹蕴含的穷奇煞气破除虚妄,轻易穿透幻象,直抵内核。
绿雾猛地一缩,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
但随即也安静下来,雾气中透出一种臣服的意念。
水魍的半车半鲛形体同样剧烈扭曲。
身下黑水沼泽虚影浮现想要吞噬神纹。
但黑金神纹如定海神针,轻易镇散虚影,烙印而下。
水魍发出一阵水流搅动般的咕噜声后,身形凝固,老实不动。
最后是陶魉的无头武士俑。
那黑金神纹落在它胸前原本是心脏的位置。
陶俑剧烈震动,发出急促而混乱的“咚咚”敲击声,仿佛内部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挣扎。
然而穷奇煞气的霸道镇压之下,这挣扎仅仅持续了一瞬便告平息。
最终,敲击声开始变得规律而沉闷,如同臣服的鼓点。
整个过程看似复杂,实则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有狐仙娘娘提供的《缚灵契》正法为基。
加之陆瑾自身练气境圆满的浑厚修为,压制四只练气七层的精怪邪祟,并无太大困难。
四道黑金神纹牢牢烙印在四邪本源之上,如同无形的枷锁,将它们与陆瑾紧密相连。
陆瑾能清淅地感知到它们的存在、状态,以及内心深处那无法反抗的敬畏。
“好象有哪里不对劲?”
庙外的狐仙娘娘在引导自身香火愿力给陆瑾后,注意到自家四只邪祟恐惧的异样,顿感疑惑。
明明自己当初契约它们时,没有这么大的抗拒表现。
或许是这位镇魔司大人的气血过于浑厚与霸道,令魑魅魍魉感到排斥。
狐仙娘娘只能这般认为。
在确定完成神道契约后。
她向陆瑾祝贺:
“大人好手段,这神识烙印竟如此霸道,远胜寻常香火愿力凝聚的契约。”
“有它们在大人麾下听令,妾身也放心了。”
陆瑾微微颔首,感受着神识中新增的四道微弱联系,面上会心一笑。
他凭依这道联系,向魑魅魍魉近距离传音:
“诸位,接下来我们可要好好相处哦。”
结盟之事,至此算是初步达成。
陆瑾的目光从暂时被驯服、垂头丧气的四只邪祟身上移开。
他低下头,看向那个自始至终在魑魅魍魉旁边蜷缩着身体的漕运水手打扮的——罗教散人燕十三。
他依旧保持着昏迷的姿态,气息微弱。
仿佛刚才庙内发生的一切,从邪祟现身、冲突爆发、狐仙传音、到陆瑾奴役四邪都毫无所觉。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陆瑾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没有走向燕十三,甚至没有提高音量。
只是站在原地,目光锁定那个方向,用一种平淡却带着穿透力的声音,清淅地吐出几个字:
“燕十三,戏也看够了。”
“这地上冰凉,你还要装睡多久呢?”
话音落下,破庙内一片死寂。
唯有庙外夜枭的啼叫,尖锐地划破夜空。
那蜷缩在角落、看似人事不省的漕运水手,眼皮微微地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