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亥时正一刻。
残月如钩,悬在墨色的天幕上,吝啬地洒下几点清冷的光
夜风呜咽着穿过荒山野岭,卷起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几分凄清。
陆瑾一行人跋涉了三个多时辰的山路,终于在一处山坳背风处,来到三江镇本地人王魁提供的地图上标注的落脚点。
一座废弃的古庙前。
庙宇早已倾颓不堪,四处都是断壁残垣。
山门只剩半扇,歪斜地挂着。
另一扇早已不知去向,露出黑黢黢的入口,如同野兽张开的巨口。
整座寺庙死气沉沉,偶有夜枭发出几声啼叫,更衬得此地荒凉死寂。
陆瑾练气境圆满的修为,体魄强健,气息绵长,这三个时辰的跋涉对他而言不过是热身。
但他身后的四位新部下却是汗透重衣,气息粗重。
尤其是负责牵拉驮马的王令和陈石,更是脚步虚浮,脸上难掩疲惫之色。
练气中期的修为,背负着行囊兵刃,在崎岖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夜路,消耗着实不小。
于是,陆瑾停下脚步,指着眼前这座破庙:
“今晚我们在此处歇脚。”
“燃火驱寒,打坐调息。”
“明早卯时初刻再启程,天亮前应能抵达芦苇村。”
“呼”
众人闻言,紧绷的神经立刻松弛下来,几乎同时吐出一口浊气。
陈石更是直接一屁股坐在一块断碑上,瓮声道:
“多谢大人体恤!再走下去,俺这双腿怕是要废了。”
接下来。
陆瑾当先步入破败的庙门,其馀四人与驮马紧随其后。
庙内空间比外面看着稍大,但也同样残破。
正堂的屋顶还算勉强完整,只是布满了蛛网。
正中央供奉的佛象只剩下半截泥塑身躯,金漆剥落殆尽,露出了里面干裂的泥胎。
几丛顽强的野草从地砖缝隙里钻出,在穿堂风中瑟瑟发抖。
令陆瑾略感意外的是。
这荒凉无主之地,今晚不止他们五位住客。
首先,在那残破佛象前,盘坐着一个灰衣老僧。
他面前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旧木鱼。
老僧双目微阖,面容枯槁。
他枯瘦的手指执着同样磨得光滑的木槌,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木鱼,发出单调而低沉的“笃笃笃”声。
其次,在距离佛象稍远的一根尚且完好的承重柱旁,还倚靠着另一个人。
那是个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的年轻后生,穿着一身还算干净的简约道袍。
身前燃着一小堆篝火,火光跳跃。
他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环抱在腹前。
脑袋微微歪着靠在柱子上,似乎正在篝火旁闭目打盹。
陆瑾等人的脚步声和突然涌入的气息,打破了庙内原有的氛围。
伴随着单调的木鱼声戛然而止。
灰衣老僧缓缓睁开眼,转过头看向陆瑾等人。
当他看到陆瑾腰间的制式玄铁刀和那块代表身份的腰牌时。
他脸上露出一丝躬敬之色。
随即,他起身,双手合十,对着陆瑾微微欠身。
“阿弥陀佛。”
“贫僧慧空,云游四方,路经此地,借宝刹暂避风寒。”
“几位镇魔司的大人清静若是在此歇息,若有叼扰,还请见谅。”
他语气谦卑,姿态放得极低。
陆瑾闻言,抱拳回礼,声音沉稳:
“大师言重了。”
“荒山古庙,非谁人所有。”
“我等亦是途经此地,暂歇一宿。”
“大师自便即可,无需多礼。”
他语气淡然,并不打算深究对方来历。
“善哉。”
老僧慧空低宣一声佛号,便不再多言,重新闭上双眼。
手中的木鱼槌再次落下,“笃”的一声轻响,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他又沉入自己的世界。
陆瑾不再理会老僧,转身对四名手下吩咐道:
“陈石、王令,去寻些干草铺地。”
“赵青衣,找一些柴火,生堆新火。”
“周康,你负责照看驮马。”
四人领命,立刻行动起来。
陆瑾则是选了一处远离佛象和陌生人的角落,那里背风,墙壁也相对完整些。
在他的四位部下行动时。
那靠在柱子边的年轻道士,此刻似乎醒了过来。
他非但没因陌生人的到来而拘谨或警剔,反而饶有兴致,目光不加掩饰地追随着陆瑾等人的一举一动。
嘴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好奇笑意。
尤其当周康从储物袋里拿出明显带着镇魔司标记的干粮分派时。
小道士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待陈石他们铺好干草,周康的新篝火也熊熊燃起,驱散着庙内阴冷的潮气时。
那年轻道士竟然拍了拍道袍上的灰尘,笑嘻嘻地径直走了过来,在陆瑾几步外站定。
他长得颇为清秀,眉眼弯弯,带着一股少年人的跳脱。
他对着陆瑾一拱手,全无道士的仙风道骨,倒有几分市井的灵俐:
“这位嗯,应该是镇魔司的大人,小道这厢有礼啦!”
他声音清脆,带着点不知愁滋味的轻松。
陆瑾抬眼看他,神色不动:
“小道长有事?”
“没事没事,就是跟大人打个招呼,认识认识。”
小道士笑嘻嘻回应,毫不见外。
“我叫清风,以前是附近一座道观的弟子。”
“唉,只可惜香火不济,道观倒闭。”
“师父云游去了,就剩我一个,也只能卷铺盖跑路。”
他摊摊手,一脸无奈,语气却轻松得象在说别人的事。
陆瑾微微颔首,对这种萍水相逢的自我介绍不置可否。
小道士清风似乎觉得陆瑾的反应太平淡,又凑近一步。
他压低声音:
“说起来啊大人,我这人吧,好象有点‘天煞孤星’的命格。”
“您猜怎么着?”
“我待过七八个道观了,嘿,无一例外,全倒闭了!”
“连个香火钱都攒不住!”
他眨巴着眼睛,仿佛在讲一个有趣的江湖轶事,眼神里却并无多少真正的愁苦。
陆瑾闻言,嘴角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这家伙
饶是他两世为人,见多识广,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这自来熟小道士的话茬。
他心里只觉得有些荒谬和好笑,只能含糊地“恩”了一声。
就在这短暂的、略带一丝尴尬的沉默间隙。
“笃!”
老僧的木鱼声依旧规律地响着。
“呼啦!”
篝火燃烧,木柴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突然。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迅疾的破风声猛地从破庙的门口方向传来。
陆瑾听到这动静,立刻警觉。
因为,他从声音的方向,嗅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