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钟离火没有接茬,王富商便又凑近了些,将声音压得愈低,故作神秘道:
“小郎君有所不知,这寺中规矩看似公允实则苛刻。每日能烧出金香的有缘人屈指可数,至多不过一两人。象你我这般在此苦等,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闻言,钟离火倒是深以为然。如今困局难破,须探听更多讯息,便淡淡应道:
“哦?那王兄可有指教?”
“指教不敢当,不过是搭个伙嘛!”王富商见他肯应承,面上堆积的笑意便又深了三分:“小郎君,既然你我目的相同,何不一起联手求佛解惑?”
“怎么个联手法?
“实不相瞒,我在这殿前已连络了七八位同道。咱们约定好,谁的香若是烧出金光,得了入天王殿的机缘。便将众人的疑难困惑一并带进去,代为发问。如此一来,咱们这功成的机缘,岂不是平白大了七八倍?”
钟离火闻言,略一思忖。这法子听来,倒也合乎情理。众人拾柴火焰高,共摊风险,倒也不失为一个良策。只是……他此来,并非为了求佛解惑。
见钟离火似在思索,王富商只当他是心动,又趁热加了一把火道:
“小郎君若是不嫌弃,便跟我搭伙吧。徜若是在下偶得佛缘,定当为你分忧。若是你鸿运当头,烧出了金香。只消在天王殿内,替我问个问题。事成之后,我定当奉上纹银百两,以为酬谢,如何?”
钟离火如今囊中羞涩,连一枚铜板也掏不出。若是应了他的提议,倒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只是,他对搭伙的做法看得通透,持有不同的见解。
徜若事态发展愈发顺利,他们又岂会巴巴地跑到这里来求佛?多半是遇上了过不去的坎,想寻求破解之法。亦或是明知前路无望,求个结果只图死心罢了。
这寺中僧众,皆象那小沙弥一般,满口规矩,事事推诿。早先还不知缘由,只道世态炎凉,人心冷漠。如今看来,这些僧人才是真正的精明人。
想必是怕祸从口出,说了不吉的谶语,叫人迁怒于己,平白惹来一身是非。这般无妄之灾,僧众尚且不愿沾染。他钟离火一个外人,又何苦去蹚这趟浑水?
思定,他便淡淡一拱手,回绝道:
“在下独来独往惯了,实在不想掺和这些,王兄还是另寻高明罢。”
见钟离火软硬不吃,连这白送的银子都不要。王富商脸上的笑容登时一僵,心中暗骂这人怎那么不识抬举?然而他此行有任务在身,绝计不能轻易罢休。
王富商心中念头急转,只得再生一计。他猛拍脑门,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支香来。看那制式,像明镜寺所制。他将香递过来,笑得愈发殷勤:
“哎呀,是王某孟浪了!小郎君既不愿沾惹是非,足见是个有缘法、有定力的人,倒是我这个俗人,用银钱沾污了佛缘。”
说到此处,他将那香又往前递了递:
“不瞒你说,我这支香是在昨日吉时领的。但我总觉得,失了些灵气。反倒是小郎君你手中这支,是今日新领的,正是头一遭的好彩头。既然你不愿搭伙,不如就行个方便。咱们换换这香,让我也沾沾你这新领的喜气,权当是结个善缘,如何?”
钟离火闻言,心中警铃大作。
方才还说得头头是道,此刻却又节外生枝。这富商先以搭伙之名拉拢,再以换运为由,要换他手中的那支香。这般表现过于殷勤,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诡异。
他的香,必有蹊跷!
钟离火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所倚仗的非是这区区香火,亦非那虚无缥缈的运气,而是清寒诀这等幻术。只需看清那金色异彩究竟为何物,便能仿得惟妙惟肖。何须与这来历不明之人,做香火交换?简直是滑舌舔足,多此一举。
思定,他面上神色骤敛。只将手中清香往后一收,淡淡回绝道:
“王兄,这香既是佛前所领,便是缘法,还是用自己的为好。”
那王富商脸上的笑容登时一僵,大抵是没想到钟离火会拒绝得如此干脆,连白送的银钱都不要。他心知强予无果,只得堆起笑脸,讪讪地收回手,道:
“哈哈,小郎君果然是性情中人。既如此,是王某唐突了,唐突了。那……小郎君且在此静候,王某再去那边看看,莫误了吉时。”
说罢,他拱了拱手,一甩袖,也不再多言,便转身钻入了另一处人群之中。
钟离火注视着他走远,便不再理会,依旧安坐于那石阶之上。既不焚香,也不言语,只冷眼观瞧着殿前的人来人往,思索着接下来的计划。
殊不知,那王富商离开后并未去寻其他香客。而是七拐八绕,走到了偏殿一处不起眼的阴影下。那里站着一个灰衣僧人,正埋头扫地。
王富商左右环顾,不见外人窥探,这才开口道:“啧,那小子警剔得紧。简直属泥鳅的,滑不留手。方才那番布置换作常人早上钩了,偏生被他躲过,真是晦气!”
灰衣僧人扫地的动作微微一顿,眼皮也未曾抬起,只从喉间逼出一句:
“大王那边,可有何吩咐?”
“大王早有预料,”王富商恨恨道,“他老人家吩咐了,此人是针对金光和尚的棋子,断然不能让他轻易溜走。既然明路走不通,须得使用暗招。”
他觑了觑四周,见无人窥视,便又接着说道:
“金光那老秃驴闭关许久,不肯轻易见人。这小子在殿外徘徊,始终不得入内。怕是耐心耗尽,便会离去。你须设个局,捏造机缘,务必将他送进天王殿。届时僧人们不敢叼扰老秃驴,必定将他安顿在寺中。一旦住下,你再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不着痕迹地引着他,去瞧瞧那些‘不该瞧见’的东西。后面的事,大王自有安排。”
灰衣僧人缓缓点头,应道:“请施主和大王放心,我省的了。”
说罢,王富商便急匆匆地去了。而那灰衣僧人,依旧不急不缓地扫着地,仿佛方才那一番耳语,不过是秋风过耳,未起半点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