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火只觉神魂悠悠,复又归于那一片空蒙虚无之中。只是此番,心中再无前两次那般惊惶无措,唯馀一股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彻骨冰冷的怒意。
思及第二世,尚未抵那岔路口,体内桃种便已提前发作,时机拿捏得分毫不差,足见那桃仙本尊如同黄雀在后,一直隐于暗处窥伺。
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钟离火不怕莽夫,就怕藏头露尾的鼠辈。观此桃仙行径,道行似是不浅,行事却又过于谨慎。莫非是个外强中干之徒,一旦被人近了身便束手无策?
纵然心下有所猜测,钟离火亦无把握能于那茫茫星夜之中将此獠揪出。欲寻一个不知形容、隐匿行藏之人,无异于大海捞针,缘木求鱼。
难,难,难。
待心头怒火稍敛,钟离火强自镇定。将前尘往事,在心中细细推演复盘。
原身钟火旺体内藏有桃种,受桃仙催动便会破体而出,倾刻夺人性命。而桃仙在自己反抗成功后才猝然发难,足见他惧怕祭品脱离掌控。
由此,钟离火生出一个大胆的揣测:或许那桃仙催动桃种之术,须在一定范围内施展?至于为何偏要拣选生辰八字属火之人作祭品,此中玄机,暂难参透。
再说回那村长,此人理应知道诸多内情。然其宁肯蛋碎,亦不愿解惑。欲从此人入手探询,恐非良策。只因此番无论如何折腾,那桃仙皆能随时催动桃种取人性命。
如今看来,欲破此局,关键仍在白眉老者与红衣女鬼二人身上。钟离火务必设法与之周旋,或可借力打力,方有一线生机。
毕竟,此二者乃是今夜所遇之中,唯二不受那桃仙辖制之变量。
计议已定,便不再旁骛。
且先择取天赋,再作计较。
钟离火谋定计划,心念微动。那轮盘便飞速旋动,直至停稳方歇。
【叮!】
【获得天赋】:亡灵骑士
【天赋效果】:
与异性鬼物连接时,无法被吸取阳气。可以采阴补阳,化为己用。
【评价】: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不是,你这……”
钟离火阅毕先是一怔,继而咧嘴露出一丝无奈苦笑。自家正欲寻那鬼物周旋,书便专门抽出一个针对女鬼的天赋,端的巧合。
这究竟是天助我也,还是欲将我推入这更深的泥沼火坑之中?
转念又想,若真能借此吸取鬼物道行,教自家修为陡增,届时或能寻得化解体内桃种之法亦未可知。况且,第一世那桃种乃是待土黄小轿远去之后方才发作,足见轿中那白眉老者,亦有克制桃仙的能力。
为今之计,且先设法会一会那红衣女鬼。若此路不通,再向白眉老者求助不迟。
随着光幕隐去,强烈的眩晕感向钟离火席卷而来,立时便人事不知了。
冰冷,腥臭,抖动。
钟离火蓦地睁开双眼,所见仍是那片倒悬的天地。手足被麻绳紧缚,穿于竹杆之上,活似一头待献祭的牲口。来回的颠簸令他好生不适,却也只能勉力忍耐。
如今已料定那桃仙蛰伏于暗处窥伺,此番行事须得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万不可图穷匕见,过早与村长等人撕破脸皮。
行不过二里地,果见那妇人战战兢兢扯住村长衣袖,凑至耳边低语。
村长正要答话,猛抬头,却见前方三岔路口,左右各有一队人马缓缓逼近。
钟离火心下盘算,前番以头撞锣示警之时,那土黄小轿与大红花轿已然迫近。若待那时再向红衣女鬼求援,恐轿夫已被小鬼缠住,反为不美。于是,他提前发力,将口中破布吐出,扬声高呼:“姑娘,救我!”
这深夜山林之中骤闻人声,不啻于平地惊雷。
果见那白脸轿夫与青面小鬼齐齐驻足扭头,阴森的目光投射而来。吓得村长魂飞魄散,转身便逃。两个村夫亦弃了竹杆,跑得比脱兔还快。
钟离火身子一翻,眼前景物变幻,霎时间又陷入那诡谲幻境之中。只觉头重脚轻,身上的麻绳亦了无踪影。他立时心念电转,知此皆为虚妄,意欲破境而出。
却见周遭景物如故,纹丝不动。
钟离火只道是缺个过场,于是翻身下榻,直冲那刚入屋的“前妻”而去。挥臂打翻药碗,口中喝骂以破虚妄:
“贱人,休想骗我!这一切是假的,都是假的!”
话音刚落,但见四周景物如水波般晃动,钟离火眼前一花,已然脱离幻境。奈何时不我待,他顾不得解开身上麻绳,只得双手双脚抵住竹杆借力,躬身朝着那顶大红花轿,一蹦一跳地奔去。
那白眉老者见状,掐指一算,眉头蹙成沟壑,竟抬手止住四个蠢蠢欲动的青面小鬼,任由这被缚的凡人,跌跌撞撞地蹦向花轿。
钟离火连蹦带蹿近五十步,早已气喘吁吁,两腿酸软。
好容易挨到近前,忽觉后颈阴风大作,冻得他浑身一颤。抬眼望去,但见那轿夫面如白蜡,侍女唇染朱砂,一个个形容僵硬,阴森可怖。
钟离火此刻已是骑虎难下,索性将心一横,扬起头颅,高声示警:
“姑娘,莫再往前了!那顶土黄小轿里的人,今夜欲加害你!”
他早前听过女鬼放的狠话,知其与白眉老者素有积怨。如今两轿相向而行,彼此却未能察觉,必是其中一方施了遮掩气息的法术。
“哦?”
大红花轿内传来一声轻柔的回应,一只纤纤素手掀起轿帘。
真个是: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肤若凝脂,甲似冰晶。
帘后露出一张宜喜宜嗔的芙蓉面来。这女鬼身着一袭红绣金线的嫁衣,腰间束一条碧绿罗裙,云鬓斜簪一支累丝嵌珠步摇。手中执一柄纨扇,“唰”地展开,恰到好处地掩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她略略倾身探出轿外,那紧束的嫁衣,更是勾勒出胸前一道惊心动魄的弧度,丰隆处几乎要破衣而出,直教人不敢逼视。
轿帷微颤,散出丝丝寒意,她目光流转,终是在前方捕捉到了一缕异样气息。
土地老儿?!
女鬼手中团扇骤拢,玉指因用力掐得扇骨咯吱作响,似是恨极,贝齿轻咬红唇:
“这老杀才三番两次搅扰我的好事,坏我修行!看来今夜这亲,是结不成了。”
语毕,她妙目转向钟离火,那煞白的俏脸上,竟漾起三分柔婉之意:“小郎君今日示警之恩,奴家清寒,铭记五内。”纤指隔空轻点,钟离火身上那麻绳忽如活蛇般自行松解开来:“来日定当登门……”
“何须来日!”钟离火趁机挣开束缚,急声道:“桃仙今夜欲取我性命,姑娘若念及方才恩情,何不即刻施以援手?”
女鬼闻言,美目流转,将钟离火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
钟离火方才久被倒悬,此刻四肢尚自酸麻。正欲再言,忽觉身子一轻,竟如那风中败叶般,被一股无形大力强行摄入轿中。
霎时间,一股彻骨寒气直窜顶门!
未及反应,他便觉周身僵直,动弹不得,如同被施了定身术。只觉一股清幽冷冽的异香扑鼻而来,好似雪地寒梅,又似雨后新荷。
女鬼玉手轻抬,四名轿夫们立刻转向,开拔向东,纸人侍女亦趋紧随其后。
钟离火无力反抗,只觉那女鬼愈发凑近了些。他眼角馀光瞥见一张鹅蛋粉脸,虽非倾国倾城,却也算得上是闭月羞花,只是面上毫无血色,白得瘆人。
只听那女鬼朱唇轻启,音若佩环,柳眉微蹙似含愁,眼中却秋波暗送:
“好个眉清目秀的小郎君。”
此刻钟离火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宛似一具任人摆布的傀儡。
那名为清寒的女鬼以扇掩口,幽幽叹道:“小郎君,今夜本是奴家出阁之期,偏生遇上那老不死的东西挡道,误了良辰吉时。”
说到此处,她话锋陡转,妙目流盼:“今日得遇小郎君,想来亦是天意使然。不若随奴家回府,权且一叙,也好全了这份天定的姻缘。”
说罢,一股更为浓郁的寒气夹杂着异香扑面而来。
钟离火只觉神思恍惚,身子一软,便不由自主地侧身倒入那新娘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