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天再去吧!这还有一堆事没处理完呢,你这几天可能会有点忙,有不少人都说想见你,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高城说着将一个又一个军用饭盒推到了他的面前,“快吃吧,都是给你留的。”
黄粱低着头一言不发,对于桌上满满一桌子饭菜看都没看一眼。
“好了,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担心也没用!”高城摆了摆手,“赶快再吃点东西,吃完跟我去见领导,人家已经催好几遍了。”
黄粱并无丝毫食欲,木然举起筷子,拿起军用饭盒开始往嘴里扒拉饭菜。
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可他却并无任何享受的情绪,只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堵在了一起,反而有点反胃,可手中的筷子却不自觉地越动越快。
这感觉,不象在吃饭,倒象是在完成某个既定任务和打发时间,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直至吃完三大盒,他的手又伸向了第四个军用饭盒。
高城被吓了一跳,连忙紧紧拽住他的手。
“你不是说你吃完才回来的吗?怎么还饿成这样,你这么个吃法,对胃肠道十分不好!你怎么了,没事吧?”
“哦,那不吃了!”
吃饭的期间,他一直在想事,他想去军区医院,他这辈子还从未如此迫切地想去过这么一个地方。
上次老周住院也是在那,他知道那的位置。
起身的时候,黄粱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撑了,胃里涨涨的。
“来,上我车!”高城指了指他的军用吉普。
指导员洪兴国也坐了上来,就坐在后排的黄粱边上,见面后又免不了一顿絮叨。
“黄粱啊,等演习结束,你这次免不了又是一个三等功了,这次是真的没理由再待在炊事班了!”
“我知道,指导员!”
“可你怎么兴致不高啊?”洪兴国心思细腻,和声细语地看着他,“有什么心事,跟我这个指导员说说?”
“指导员,等见完领导,我能去军区医院看看我们班长吗?如果探视时间过了的话,明天可以吗?”
“恐怕不行!明天连长要带你去师部,不仅仅是师长,就连军区首长也想见见你这个用狙击步枪打坦克的神枪手!”
黄粱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苦涩笑容,一言不发地转头望向了窗外。
此时已经入夜,车灯早已被高城打开。
远处的草原上黑压压一片,相比较昨夜的露宿荒野,车里的风可小多了。
远处黑压压的树影飞快地向后移动,单调的景致一如他的内心,彻底的放空,荒芜一片。
“果然和传说中一样话很少啊!看得出来你是个很重情义的好孩子,老杨有医生护士照顾呢,你就不用老想着了。”
“医生真的说他会瘫?”
“是啊,以前当老侦查兵时留下的毛病了!这种事,谁也不想见到啊!”
“我……”黄粱有点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就痛痛快快地说,不用拐弯抹角的!”开车的高城性格直爽,最受不了磨叽,“我和指导员又不是外人!”
“没什么!”黄粱再次牢牢闭上了嘴巴。
一路上。
只有洪兴国在一直喋喋不休,高城偶尔插上几句,黄粱一直一言不发。
……
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终于回到七零二团。
此时,天还未亮。
“先跟我去见团长,再带你去师部!”高城风风火火地落车道。
“连长,我刚刚吃撑了,想先去趟厕所!”
“去吧!去吧!”
“是!”
“带纸了吗?”
“……带了。”
黄粱大大方方地朝厕所方向走去,而后绕过厕所,先是回了一趟宿舍,取走了所有津贴存款,最后摸黑来到操场附近。
那里的围墙可以直通团部外边。
这一带地方,他早在刚进新兵连的时候就考察好了。
没错,他想偷溜出团部,先去一趟军区医院。
对于一个得过二等功,又即将荣获三等功的人来说,部队总不会直接就将他怎么样吧?
什么领导想见他那是他们的事,他现在只想第一时间见到老杨,看他是不是真瘫了。
尽管他知道高城等人不会骗他,可他还是有点不愿面对这个事实。
若老杨真的瘫了,那这个兵,他已经不打算当了!
这是他在回程的路上,深思熟虑的结果。
一来,老杨是因为他才瘫的;二来,他自小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对方在他心里已经是父兄一样的人物,若是家里人瘫了,他继续心安理得待在部队的意义是什么?
他喜欢这里,不就是因为这里的人重情重义吗?
黄粱来自秩序混乱的末世,国家观念淡薄,某些形而上的东西对他而言远没有兄弟情义重要。
部队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他回答连长和团长说他想好好当兵,那是因为他自觉在这找到了新的活着的意义。
而当兵于他而言的唯一意义,就是能摸到枪!
枪械于他而言,不过是能让他缅怀过去,重拾安全感以充实内心的道具而已。
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让自己的兄弟没人管。
对于枪械的执念,或许,是该放下了!
虽然还是有点不舍,但是,开饭馆,其实也不是不行!
算是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不一定非得待在部队才是战士,外面的生活虽然暂时比不上这里有安全感,可依然充满了挑战和刺激,依然可以成为一个自己想成为的人。
史今能离开部队,老杨能离开部队,他为何就不能?
早和晚而已!
高城口中那个疗养院,听起来很好,可他没亲眼见过的东西总感觉不踏实。
对于一个瘫了的不能产生任何价值的废人,他想不通哪个陌生人会真心实意花钱花力气去照料,这种照料又能持续多久。
外边的世界,真的人人都会象部队里这样淳朴和真诚吗?
他不知道!
等他的饭馆开起来,他会让老杨帮他收帐,或是为后者找个坐着也能干的活计,不至于让他后半辈子郁郁而终……
一、二,起跳。
双手牢牢抓紧墙头,双臂使力,先上脚,再上腿。
落地!
从此,墙里墙外,一别两宽!
至少在心与心的距离上,这里应该不会再和他有交集。
……
一个小时后。
高城烦躁地在团长办公室外踱着步。
“这小子掉茅坑里了?这么久还不回来!”
洪兴国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面色难看道:“老高,厕所里找遍了,没人!”
“那他去哪了?会不会回连部或去炊事班了?”
洪兴国气喘吁吁地摇了摇头:“有执勤看到他往操场方向去了,还查看过他的证件,确定叫黄粱没错!不过是一个小时前的事了!”
“操场?他去那干嘛?”高城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演习刚结束,他还没练够啊?”
洪兴国摆了摆手,脸色难看道:“我刚从操场过来,天还没亮,那里一个人也没有!我怀疑,他可能翻墙出去了!”
“什么?!”高城眼睛瞪得滚圆,“他这是为什么?”
“他这一路上都不太对劲,老是在问老杨的情况,我想他是……”
“混蛋玩意!”高城的声音突然加大,气得破口大骂。
铛!
边上的垃圾桶被他一脚踹飞。
“这无组织无纪律的兔崽子,连几天都等不了?他要跟我说我会绑着他吗?难道他连这个兵也不想当了?”
此话一出,不仅洪兴国脸色一变,就连高城也意识到了什么,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你说他不会,真当了逃兵?”
如此明目张胆地翻墙离开部队,可不就是不在乎这一身军装了吗?
他到底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