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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穷途末路(1 / 1)

裴叔夜从清露居出来,才恍觉后背衣衫被冷汗浸透了,凉涔涔地贴在脊骨上。

他躬身钻进马车,却连挪到软垫的力气也没了,身子一沉,就那么瘫坐在车板之上。

方才所见那幅“画”,此刻仍灼烧在他眼底。那不是画,是刑讯,是剥离,是她身上活生生撕下的一寸肌肤。他仿佛能听见皮肉与胶布分离时那细微却恐怖的嘶响,能看见她咬破的唇、攥紧的拳,和那双即便在最深的痛苦里也依然执拗的眼睛。

他隔空注视着她,所有理智与筹谋,都在那一刻被海啸般扑来的情感吞没。混沌,绝望,还有读书人面对至痛时无端涌起的、酸腐又荒谬的联想。书中说司马迁忍宫刑之辱而发愤着书,苏武持汉节于北海啮雪吞毡,稽康刑场抚一曲广陵散而绝……无数先魂都以骨血铸就风骨,都说绝境方能淬炼金石。

曾经他体会到的是励志,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可当这苦难落在他此生最重要的珍宝上时,那些箴言瞬间失了分量。他只感到痛,尖锐的、窒息般的痛,痛到宁愿她此生平凡庸碌,甚至从未遇见过他。

她总说自己是烂命一条,像块湿泥般任人搓圆捏扁。可他一直清楚,她的灵魂是最坚硬的墨玉,只要她自己不肯弯折,这世上便没有谁能令她真正低头。

他听到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相同的痛楚,仿佛她的伤也烙在了他的身上。皮肤之下有无形的针在游走,叫嚣着、战栗着,妄图分走哪怕一丝她正承受的苦楚。

他下意识故作镇定,他不想让敌人知道徐妙雪对他来说有多重要。他的在意是悬在她头顶的刀。

可生平第一次,裴叔夜没有沉住气,他的镇定近乎可笑,翁介夫一眼便看出他端茶时指尖无法抑制的颤斗,他移开视线时那一瞬的仓惶。

翁介夫的笑声酣畅而得意:“看来承炬也是个痴情人啊,为兄这礼物算是送对了。”

“三日——为兄给你三日。将‘回礼’送至我府上,我便还你个活人。”

那“回礼”所指,自然是那份在所有人口中来回流转却从未现世的证据。

从头至尾,他们谁也没见过它究竟是何物。

先前裴叔夜空手套白狼,如今却被这无饵之钩狠狠反噬——他手中,根本没有东西能换回徐妙雪。

马车摇晃着碾过青石板路,裴叔夜背靠车壁,双眼紧阖。

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一下下撞着本就混沌的神经。身上未愈的刀伤在高热中隐隐灼烧,连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连日心神熬煎,风寒侵骨,他整个人象一尊将裂未裂的瓷,全靠一口气强撑着形骸。

可这些痛,此刻都已微不足道。

三日……他该如何从这死局里夺回她?

蓦地,他抬起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眸底暗潮翻涌,似有寒光一闪——

他想到了什么。

一回到宅中,裴叔夜便把自己关入书房,从暗格中取出一沓书信。

是那个神秘人这些年陆陆续续寄给他的信。信上的字全都是从刻印的书籍里剪切来的铅字,一个个拼贴粘连在纸上,冰冷、工整,找不到半点书写者的性情

裴叔夜席地坐下,将那些信纸一封封展开,铺满了身前的地面。破碎的字块在烛光下明明暗暗,象是无数沉默的嘴,欲言又止。

琴山守在门外,只听见屋内纸页轻响,偶尔烛芯噼啪一爆。他不知主子在找什么,更不知这些拼贴的信里究竟藏着什么。那盏灯,就这样孤零零地燃了一整夜。

清晨琴山收到了卢放的信,他说已经带人出海搜寻“浪人舟”的踪迹,可大海茫茫,至今一无所获。

琴山捏着那纸信缄,在廊下立了许久,终是没敢送进去。如今任何坏消息,都无异于往炭火里泼油。

白日里裴鹤宁来了。

她在紧闭的房门外无措地徘徊,最终声音压得极低,小心翼翼地问琴山:“是不是……六婶婶不见了?”

虽然没人告诉裴鹤宁,但她隐隐有一些糟糕的预感。

如意宴那夜,六叔受了重伤,半夜却突然起来,急匆匆去如意港上查找什么,之后几天也根本没有卧床静养,而是东奔西走,忧心忡忡。

她想去找徐妙雪,却只得到一句“外出进货”的托词……怎会这般巧?

琴山不想对裴鹤宁撒谎,也不敢将事情和盘托出,只默认地微微颔首。

裴鹤宁茫然地立在庭院中。

她本是深宅里娇养的闺秀,这十几年间,宁波府几番起落更迭,可落到她眼里的,不过是罗裙纹样时新了又旧,珠钗款式换了又换,以及父母口中那几家可供挑选的夫姓。至于“变化”本身是什么滋味,她从未真正尝过。

这些日子,泣帆之变的传闻像潮水般涌来。十多年前的旧案忽然有了转机,不断有她认识的人死去,熟悉的门第一夜之间倾复……一切都围绕着那片大海的“开”与“禁”上。她其实并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只觉得那原本遥远的风暴似乎逼到了她的面前。

此刻,她恍惚觉得有一道沉重无比的车轮,正缓缓碾过她单薄的脊背。即便她仍站在原地,什么也不曾做,周围也已经发生了翻天复地的变化。

要变天了。

……

“这两日,裴叔夜在做什么?”

翁介夫从地牢幽深的甬道里踱出来,气定神闲地接过侍者奉上的热毛巾,慢条斯理地揩净双手,随口问道。

“裴大人前一日闭门不出,今日欲求见四明公,吃了闭门羹。”

翁介夫嘴角微微一扬。

每一桩消息都如此悦耳,仿佛老天爷见他压抑了太久,要将积年的好运一并偿他。

四明公的反应,早在他意料之中——自拿下徐妙雪那刻起,他便已迫不及待地去了那老阉人面前,好生“禀报”了一番。

他用最躬敬的语调,说着最张扬的眩耀:“义父,那些妄图离间你我父子之人,孩儿已替您清理了。”

四明公背身坐着,纹丝不动,恍若未闻。

“孩儿与义父纵有些许龃龉,到底是自家关起门来的事,何须外人插手?您说是不是,义父?”

翁介夫自然懂得“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的道理,他也怕这老阉人被逼急了,真与裴叔夜联手反扑。所以他须得让对方明白,裴叔夜已时日无多,如今这大势,都在他的股掌之中。

更何况,他与四明公这层父子关系,始终是他最大的软肋,他的话不能说得太绝。

他垂眸,瞥了一眼四明公床榻上那只不起眼的毒枕,语气愈发恳切虚伪:“义父,这么多年,我就是讨厌事事被您管束着,我只想要个自在而已!我是想借裴叔夜的手压一压您的风头,但没想到裴叔夜那白眼狼竟对您下此狠手,这绝非我的本意!”

四明公心里门清,冷笑一声:“若非你的默许,裴叔夜哪有这个能力兴风作浪?”

翁介夫动情地跪到四明公膝侧,声泪俱下:“义父!不管您信不信,起初我确实没想过事情会走到这一步……但事已至此,我无可辩驳。您若想玉石俱焚,我也绝无怨言。但您忘了吗——这些年,是您亲手将孩儿雕琢成今日模样。我这一身官袍、一步一阶,哪处不是您的心血?您真舍得……让这一切,尽数付诸东流?”

从前的翁介夫,是极怕四明公的,这么多年他的严厉训诫给他带来的畏惧深入骨髓。

直到那年,他为掩盖自己杀害馀召南之罪,怂恿四明公嫁祸给陈三复。他自以为天衣无缝,可不过数日,四明公便查知还有一名捕快、几名小吏,曾在《夜巡簿》中留下痕迹。

那时翁介夫以为自己完了。在四明公面前耍这般心眼,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谁知四明公竟亲自出手,抹净了所有痕迹,还将那页《夜巡簿》交到他手中,任他处置。老阉人在意的,从来只是他的“仕途”是否坦荡,至于被他利用、被他蒙蔽,反倒不甚挂心。

翁介夫意识到自己是四明公最在意的“作品”,而非一个人,这让他感到悲哀,可也让他找到了一个支点。

原来无论他做什么,只要不毁掉这件“作品”的完美,四明公都会容忍。

自那以后,翁介夫便存了对付四明公的心。他不知道这容忍的底线究竟在何处,可若不试探,又怎能知晓?

果然,当他此刻哽咽着提及“心血”二字时,四明公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那向来挺直的脊背,竟微微佝偻下去,象一座山,终于向自己亲手垒起的危楼,作出了痛苦的妥协。

翁介夫趁热打铁:“义父……儿好,便是您好。今日我仕途通达,必定光耀翁氏门楣,将翁氏一门将这一脉发展成浙东望族——届时您便是咱家开枝散叶的老祖宗。您百年之后,孩儿必在祠堂正中央供奉您的长生牌位,往后子子孙孙,香火不绝,世代感念您的恩德。”

老阉人最大的痛处不就是断子绝孙吗?

死后无人供奉,变成了孤魂野鬼,当最后一个人忘记他的时候,他便在这三界六道消散。

翁介夫提出的条件,不可谓不诱人。

四明公虽然没有当场点头,但他的不拒绝其实就是一种表态了。

再加之他近日拒绝见裴叔夜,态度恐怕已经明了。

裴叔夜的路又断了一条。

“翁大人,裴大人还去见了一人——”禀报的侍者打断了翁介夫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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