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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尘沙溯往(1 / 1)

郑桐其实很清楚裴叔夜到底要什么。

这位探花郎,当年在扶摇直上的时候因为触碰了一些禁忌,被四明公打落凡尘。

他是回来复仇的。

他大概已经掌握了一些信息,所以一回来便直入症结所在,咄咄逼人地向郑桐追问他大儿子郑旭的下落。

那些隐秘的传闻中,都说郑旭带着陈三复的独女海婴私奔了。

而海婴手里有着足以颠复泣帆之变的证据。

郑桐怀揣着这个秘密装傻,只因这个禁忌不仅关乎到四明公,还关乎到宁波府所有或直接或间接在泣帆之变中受益的权贵们,谁敢做那个掀桌的人?

郑桐这个商人向来八面玲珑,左右逢源,靠着钱权交易、利益互换,从每位贵人身上都讨到些好处,才拼凑成了如日中天的郑家。他一个商人,谁都不能得罪。

可到裴叔夜那儿,他惯用的那一套却突然失灵了。所有人都被裴叔夜骗了,以为他此次回来是改头换面,开始与这大染缸同流合污了,可实际上,他是一条不死不休的狼崽子。

他只奔着他的目标而来。

郑桐脑子一热, 糊涂地问了个蠢问题。

“裴大人,您给我句实话……裴六奶奶究竟是不是……”郑桐顿了顿,才憋出一个合适的措辞,“……我郑家的仇人?”

裴叔夜象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丰神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近乎天真的面庞上带着一种杀人诛心的残忍:“郑老板,这还重要吗?城池都快保不住了,倒是想起要杀敌了?”

郑桐心头一坠,却听懂了裴叔夜的言外之意。

不管从前有什么恩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裴叔夜能救他,前提是他押上所有的忠诚,给出他想要的信息。

郑桐根本就没得选,他已经穷途末路了,他不配知道真相。

这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脸上再不见曾经挥金如土的意气风发,他叹了口气,浑身的生气都随着这口气一泻千里,他仿佛成了一具干瘪的尸体。

“裴大人,你一定以为,泣帆之变我也是预谋者吧?”

裴叔夜很有耐心地听着,他知道这个故事必须得从源头开始说起。

目光若有似无地飘向屏风后,那里坐着另一个幕后黑手,他们要一起收割这段来之不易的真相。

“其实,我不知道第二天海上会发生火拼……”

“头一晚,我是提前派出了漕船偷换陈三复的货物,但那也只是因为,那晚陈三复不在如意港上。

“你怎么知道他不在?”

郑桐苦笑:“陈三复开通海运盐路,航程缩短近半,运费省下三成……他还上下打点,与官府往来密切,那时宁波府到处都在疯传,说朝廷即将开海,陈三复便不再是海贼了,他出海贸易,给朝廷交实打实的银税,那是有大贡献的,说不定还会被封上个一官半职……这对我等依靠漕运起家的盐商而言,简直是灭顶之灾。”

“于是我连络两浙十三家大盐商,日夜奔走游说,希望能联手压制陈三复。”

“就这样,我被引荐到了四明公跟前。”

“冯恭用亲自对我说——你只管去官府举报陈三复偷运私盐。趁他不在如意港时,连夜调换他船上的值钱货物,能拿走多少,算你的本事。”

“我原以为捡了个天大的便宜。谁知第二天就传来消息,说陈三复杀了朝廷官兵,与官军开战……”

“我这种微末的商人哪敢多问,管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就不错了。”

“照你这么说,你对泣帆之变根本不知情,那你的大儿子郑旭又是怎么跟陈三复的女儿海婴扯上关系的?”

“郑旭啊……”说到这里,郑桐不禁老泪纵横,“其实他哪儿也没去。他就在宁波府……”

裴叔夜神色一动,郑旭既然还在宁波府里,那他为何怎么都找不到这个人?

“他就葬在四明山……一块无名的墓碑下。”

郑旭已经死了。

人死了,郑家却不曾发丧,甚至没有为他的坟墓立碑刻字,这太奇怪了。

屏风后的徐妙雪不自觉抓紧了衣角,心跳甚至都开始加重——越是古怪的部分,便说明越接近真相了。

郑桐稍稍平复心情,继续叙述:“虽然没多少人知道泣帆之变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陈三复留下的财富实在太大了,他倒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整个宁波府都在瓜分他的遗产。”

“直到泣帆之变过去两年。”

“我家意书自幼便与康家那小子定了亲。我们两家一个是商户,一个是军户,没那么多规矩拘着,便由着两个孩子成日在一处闲逛游玩。”

“有一日意书从外头回来,神神秘秘地跟我们说……康家竟在大树庵里藏了个女子,外头还派人严严实实地守着。”

“我一听心里就一个哆嗦——康家可是剿灭陈三复的大功臣,谁知道他家都参与到哪个地步,上头又有哪些通天的大人物?他家藏起来的女子,肯定不是金屋藏娇,说不定就跟泣帆之变有关。”

“所以当时我厉声呵斥意书,不许她在外头乱说这等闲事!可谁知……还是有人听了去”

那是嘉靖三十年的春日。

郑旭对那大树庵里的女子起了好奇。

他是家中的老大,是郑桐寄予厚望的儿子,他在家中开家学,请最好的夫子,就是想培养郑旭读书,走科考之路,一举帮郑家摘掉商户的身份,跻身宁波府上流。

郑旭算得上是个尽职的儿子,不赌不嫖,虽说资质平平,但书他读,文章他写,奈何年轻人就是好玩好动,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哪里有热闹往哪里钻。

他好奇那个女子,其实是因为康家在泣帆之变后升官发财,作派愈发嚣张,对郑家的态度也变得傲慢,郑旭有些不爽,想去看看康家到底有什么秘密。

每年郑夫人悄悄去为大儿子扫墓时,都会在他那无名的坟头放上一束黄度梅,那是郑旭死的时候紧紧攥在手里的花,亦是他第一次见到海婴时,落在他袍上的花。

郑旭悄悄翻过庙庵深红的墙头,小园子里开满了金黄重瓣如绡纱层叠的黄度梅,然后他看到庙庵里藏着一片古怪的、罕见的沙滩。沙子是从舟山运来的上好白沙,用篱笆围出一块小天地来。

一个女子跪坐在沙地里,十指翻飞间,沙粒竟堆出座穹顶高耸的奇异建筑。

郑旭趴在墙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各种奇特的建筑。那些高耸的尖顶、圆润的拱门、繁复的浮雕,似乎都是他在地舆志上隐约见过的南洋、西洋样式,却又不尽相同。他心中暗忖,这女子怎会见过这般多的异域建筑?莫非真去过那些万里之外的国度?

更让他惊奇的是,女子对自己手下精致的沙筑杰作毫不在意,常常堆到一半就随手推倒,又信手堆起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式样。

这大概是她被软禁在此,排遣漫长时光的唯一方式。

午后太阳正好的时候,她便脱了外袍,只穿一件抹胸,露着纤长的骼膊和肩背晒太阳。

在这个以白为美的时代里,身边的女子都是各色白面团似的娇人儿,郑旭第一次看到这样迷人的古铜色肌肤,阳光似乎格外偏爱这样坦诚鲜活的美人,将所有光泽都洒在了她的身上。明明这里没有海浪,他却闻到了海浪汹涌又充满活力的气息,是奔腾的生机扑面而来。

他看呆了,他一点都不觉得有任何的色欲,只是单纯觉得很美丽。

“小贼,看够了吗?”她懒洋洋地开口,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郑旭吓了一跳,从墙头跃下:“你何时发现我的?”

“你刚来时就知道了。”

“方才你堆的都是什么房子?”

海婴懒得搭理他,只管自己晒太阳。

郑旭锲而不舍,每天都偷偷来看她。

她确实很无聊,慢慢的也愿意跟他多说几句了。

他终于知道她叫海婴,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海寇陈三复的独女。

他叫她陈海婴,但她摇了摇头。

她说,她没有姓。因为她爹陈三复说,她是大海的女儿,她不必被束缚在哪个姓氏上,所以她只叫海婴。

她说,她爹征服大海半生,敛了许多的财宝,都藏在大海的一座孤岛上,只有她知道在哪。那些人想要这些财富,于是拘着她。

但她不会说的,她就这么跟他们耗着,看谁先耗死谁。

她也终于肯跟耐心地他说,那些用沙子堆成的建筑是什么——

“那个圆顶的是暹罗佛寺,旁边带尖塔的是满剌加的商馆,每日早晨,穿黑袍的教士都会站在彩绘玻璃下分圣饼……远处那个有拱廊的,是模仿濠镜澳的佛郎机人议事厅……还有更往西的去处,有全用白石砌成的宫殿,穹顶上镶着彩色琉璃,还有整面墙的壁画,有光屁股的劳什子天使在云间飞。阳光一照,整座房子都在发光。”

“我在佛郎机的塞维利亚港见过真迹,他们工匠用油彩调蛋清作画,画的人逼真得跟要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对了,还有受难的钉架人象,浑身都不穿衣服,咱们这儿给菩萨塑金身,他们偏要把神只雕成受苦模样。港口的商贩说,这叫……什么复古。”

她描述的这个世界让郑旭心驰神往,比私塾里那些之乎者也有趣多了。他忍不住请求:“你带我去看看好吗?”

“你?”海婴像看小孩似的上下打量郑旭,“你还不够格。”

郑旭不服气:“我有很多钱。”

海婴嗤笑一声道:“我们船上的火长能用牵星板和四分仪测辰极高度,在迷雾里靠量天尺算航程,舵工记得南洋三十六岛的暗礁,每处礁石名都映射着潮信时辰,比如叫‘寅时三刻’的礁群,非得涨潮时才能过。”

“我的水手会说三种南洋的土话,厨子认得所有能吃的海藻,木匠能用鲨鱼鳔熬胶补船缝。就连我们已经满面白胡子的老舶主抓把空气嗅了嗅,就知道要起什么风——你会什么?”

郑旭傻了半天,才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我什么都不会。”

“那你赶紧回家吧。”

“让我当你的小弟,你带我去那些地方。”

海婴笑了,郑旭至死都不知道,那是志在必得的笑容。

后来很多人都说,是郑旭带着海婴私奔了,其实没有人知道,是郑旭求海婴带他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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