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摆开棋盘，慢慢说：
“洪老爷子白手起家，辛苦攒下一些家底。
交给掌柜们经营，每年都要上缴收入。”
“刚开始还好，可很快，掌柜们发现老爷子家大业大，贪一点也没人知道。
于是，就有人手脚不干净：粮食掺旧换新、好坏混杂，十个人运粮，说成二十个人……”
“最后，落到洪老爷子手里的，还有多少？”
朱允熥眼神渐渐明亮，突然抬头喊：
“他们怕就少贪，不怕就多贪！一成两成，甚至一半！”
“结果，老爷子手里的东西越来越少！”
“聪明！”
朱雄英点头，继续捻起一颗白子。
“洪老爷子出身农家，对百姓宽厚，给他们良田，只收二十税一。
可这些掌柜因为是跟随起家的功臣，被免了不少赋税。
于是，他们想方设法，把百姓的田产挪到自己名下。
百姓不同意怎么办？
他们就巧立名目：修粮道、加收摊派，还装好人说‘把地过到我们名下，就能免几年租！’”
“久而久之，属于百姓的田越来越少，收上来的租也越来越少，掌柜们却越来越富！”
说到这，朱雄英语气一冷：
“吃饱喝足的掌柜们，甚至反过来加税，逼得百姓无路可走，只能造反。
可所有的恨意，却都算在洪老爷子头上！”
朱允熥听得拳头紧握，眼框发红，哽咽喊道：
“他们都会恨爷爷！”
“允熥，你悟性不错。”
朱雄英拍了拍他肩膀，继续说：
“洪老爷子的家底，不只是粮，还有布匹、陶瓷、铁器。
可为了开拓市场，他早年给商人很大的优惠。
卖二十两银子，只收一两税，其馀都留给商人继续发展。”
“可掌柜们心红了。
既然商人能赚钱，为什么不换成自己的亲戚、义子、家丁？
这样，赚的钱就能都进他们的口袋。”
“于是，洪老爷子的收入越来越少。
可每次质问，掌柜们就说：‘百姓不容易，若有灾祸，还该免税！’
老爷子心软，命令下去，却被掌柜们扣着不放，反而强收，逼得百姓卖儿卖女！”
朱允熥听得泪流满面，忍不住喊：
“大哥！爷爷他……太苦了！”
“明白了吗？”
朱雄英的声音在梦境中回荡。
朱允熥红着眼框，重重点头。
“大哥的意思是，洪老爷子就是皇爷爷，而那些掌柜，就是现在的百官……”
朱雄英微微颔首。
“你真的懂了！
大明重视农耕，却轻视税收，迟早会留下大患。
我说的只是大概的隐患，具体该怎么做，需要你们去思考。
如今新粮出现，生产力提升，大明国策必须重新审定，慎之又慎。”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便要逐渐消散。
“等等，大哥！”
朱允熥哭喊着，声音带着颤斗，
“为什么不是你亲口说？
你一定还活着，对不对？
大明需要你！爷爷需要你！”
可那模糊的身影，没有回答，只是渐渐消散。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又传来熟悉的声音：
“记住那三个字谜……一定要解开！
它关系到你们的选择，至关重要！”
朱允熥猛地抬头，想起小院房门上的三行话：
【坐也是立，立也是立，行也是立，卧也是立】
【枝头眉月仍半掩】
【节约劳力，大有可为】
“大哥的意思……难道真是字谜？”
他正沉思着，肩膀忽然被人猛地拍了一下。
朱允熥骤然惊醒。
“皇爷爷！”
朱允炆冷冷开口，语带讥讽。
“你看三弟，大殿正议国策，他竟然睡着了！简直是目无尊上！”
百官一片寂静。
解缙才刚刚驳得黄子澄哑口无言，朝堂气氛正凝重。
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果然，朱允熥靠在柱子上，双眼布满血丝，神色沉重。
朱元璋看着，心中莫名一颤。
朱标则下意识和父亲对视，眼神复杂。
他们不方便当众多言，但都明白这种情况，与上次一模一样！
就在众人狐疑时，出乎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朱允熥没有再唯唯诺诺，反而推开朱允炆的手，坚定地抬头：
“皇爷爷，我想通了！”
这句话，让朱元璋一愣。
紧接着，朱允熥提高了声音，掷地有声：
“大明财政，不是缺陷，而是大窟窿！
这是让所有人都在拼命啃咬、拼命吸血的大窟窿！”
“那些人，就是蛆虫，吸着百姓的血和肉！”
字字泣血，如同一把冷刀刺进人心。
朱允炆急得发狂：“胡说八道！父亲和皇爷爷都在，你怎敢胡言！”
可朱允熥根本不理，径直望向朱元璋，声音坚定：
“皇爷爷！大哥告诉我，现在弥补，还来得及。
若再拖延，就是养奸佞，朝廷再无翻身之力！”
“大哥？！”
这一声，再次让大殿沸腾！
朱元璋猛地站起，朱标也情绪失控，差点冲过去。
而群臣全都大惊失色：
“三皇孙又来了！他是不是疯了？”
“上次就说过，现在又把大哥搬出来！”
“要不要请御医看看？”
“都给咱闭嘴！”
朱元璋一声暴喝，震得百官噤声。
他走下御座，径直来到朱允熥面前，死死盯着：
“继续！把你听到的，一句不漏说出来！”
朱允熥咬紧牙关，大声总结：
“大哥告诉我三点！”
“第一，税粮征收手续繁琐，成色全凭地方官员一句话。
说好就好，说坏就坏，就算有监察，也未必能管用。
长此以往，积少成多，最终送到京城的税粮，要被刮走百层油！”
此言一出，百官全都心头巨震！
这可不是空话，而是事实！
洪武十八年的郭恒案，就是因为贪腐税粮，四百万石只上缴两百万！
最后查出来，全国贪腐的税粮竟高达两千多万石！
那时，血流成河，官员人人自危，唯独百姓拍手叫好！
可再多杀戮，也杀不尽贪官。
老朱心里最清楚贪官，永远杀不完。
朱元璋眼神阴沉：“第二点呢？”
朱允熥继续道：
“第二，士族勾结，诱逼百姓，把田产转到自己名下，享受朝廷优待。
百姓的田越来越少，士族的田越来越多。
若朝廷不加以制止，后果就是元末再现！”
“到时，天下富田尽在豪强之手，百姓无地可种、无地可葬，必然揭竿而起，怒火尽数烧向朝廷！”
大殿内，不少人吓得脸色惨白。
这句话，简直说到他们心坎里，触到最不能见光的伤疤！
朱元璋呼吸急促，瞳孔骤缩：“第三点呢！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