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
这三天里,草原上的风没停过,卷著雪沫子往人脖子里钻。
王庭外的荒原上,黑压压的人群望不到边际,地面被踩得连一根草都看不见。
那是二十六个猛安。
十二万骑兵。
他们没有大声喧哗,也没有为了争抢营地拔刀。这帮汉子身上穿的皮甲和铁甲样式各异,却都骑在马上,静静的看着王庭那扇沉重的木门。
这就是猛安谋克制的力量,让这群骑兵变得令行禁止。
咯吱——
王庭的大门开了。
原本寂静的荒原,瞬间响起了一阵整齐的马蹄挪动声,那是战马在躁动。
他头发随意的扎在脑后。
但他不是一个人。
铁浮屠,死死的将他护在中间。
这些重装骑兵连人带马都包在厚甲里,马鼻子里喷出的白气连成了一片。他们手里的重型马槊竖起,杀气腾腾。
只要这一百多人在,十二万大军就乱不了。
在两翼散开的,是一千名拐子马。
他们轻便、灵活,眼神锐利。手里的弓早已上弦,警惕的盯着四周。谁要是敢在这时候炸刺,哪怕一个眼神不对,那一千支箭就会将他射成筛子。
他的眼神很冷,让每个被他看到的人都感到一阵寒意。
“人齐了吗?”
纥石烈良弼策马跟在后面,手里依旧拿着那个账本,点了点头。
“回汗王,二十六个猛安,实到十二万三千六百人。一人三马,干粮五日。”
“没来的呢?”
“两个谋克迟到了半个时辰。”
纥石烈良弼推了推鼻梁上的水晶眼镜,语气平淡,“已经被处理了。全家贬为矿奴,那个谋克的编制撤销,人打散分进先锋营。”
“好。
他举起手里的马鞭,指了指南方。
“那就走吧。”
“李世民还在长安等著咱们呢,别让他等急了。”
“开拔!”
大军动了。
十二万人马移动起来,地动山摇。
从高空看下去,一支黑色的行军队列在雪原上蜿蜒,向着南方那座城涌去。
行军速度很快。
一人三马的配置,让这支军队几乎不用停歇,除了必要的休息和饮马。
三天后。
朔方城。
这座梁师都的老巢,如今已经变了样。
城墙被加高了三尺,上面插满了黑色的狼旗。城外的护城河被挖深,引来了河水。
而在城外十里处,是一片连绵的军营。
完颜娄室的大营。
这个身高一米九的巨汉,身上还是那套不脱的重甲。他骑着马,离著老远就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汗王!”
他的声音粗砺嘶哑。
“俺等不及了。”
完颜娄室抬起头,他脸上的长疤因表情而扭动,“这几天手痒的厉害,再不打仗,俺都要去杀羊了。”
“急什么。”
“这次让你杀个够。”
这时候,朔方城的吊桥放了下来。
一队人马从城里急匆匆的赶了出来。
为首的是个文官打扮的中年人,穿着一身汉家官袍,但外面披着件羊皮袄。
正是廉希宪。
他身后跟着已经成了跟屁虫的梁洛仁。
“臣廉希宪,恭迎汗王!”
廉希宪快步上前,恭敬的行了个大礼。
梁洛仁更是直接趴在了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起来吧。”
“回汗王。”
廉希宪站起身,拍了拍袖子上的土,“一切都好。城里的粮库已经重新盘点过了,梁侯爷以前攒的家底确实厚实。够这三十万大军吃上两个月的。”
旁边的梁洛仁听到这话,嘴角抽了抽,脸上却还得挤出笑容。
“另外,按照您的吩咐,城里的铁匠铺都在日夜赶工,打造箭簇和马掌。民夫也都征发了,随时可以随军运粮。”
“不错。”
他转过身,指了指身后那片望不到头的军队。
“娄室。”
“在!”
完颜娄室上前一步。
“这二十六个猛安,十二万人,现在全是你的了。”
十二万人。
加上完颜娄室手里原本的十八万大军,还有萨尔娜的先锋军。
“把你手里的人马,跟这些新来的混编一下。我知道你有办法让他们听话。”
“还是那句话。”
“我要的,是指哪打哪的兵。”
完颜娄室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汗王放心。”
“到了俺手里,是条龙得盘著,是头虎得卧著。”
“不出三天,这帮新来的就能知道什么叫规矩。”
他转过头,看向那十二万大军,眼神里满是狠厉。
长安。
太极宫。
这座大唐的心脏,此刻气氛压抑。
李世民坐在案几后,手里的朱笔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殿内烧着地龙,温暖如春,李世民却只觉得一阵阵发冷。
报——!
一声凄厉的急报,打破了太极殿的宁静。
殿外的侍卫甚至来不及阻拦,一个浑身是血的驿卒就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
扑通。
驿卒直接摔在地上,背上的加急信筒滚出老远。
“八八百里加急!”
驿卒的声音嘶哑,嘴唇干裂出血,“朔方朔方急报!”
李世民猛的站了起来,带翻了案几上的奏折。
太监王德赶紧跑过去,捡起信筒,双手呈了上来。
信筒上的火漆是红色的。
这是最高等级的军情。
李世民一把抓过信筒,用力捏碎火漆,抽出里面的羊皮纸。
只看了一眼,他瞳孔猛的一缩。
嘭!
李世民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砚台都跳了起来。
“突厥人南下了?!”
“这不可能!”
他在大殿里来回踱步,靴子踩在木地板上咚咚作响。
“突厥不是正在内乱吗?他们哪来的力气南下?”
李世民念著这个名字,咬紧了牙关。
按照兵部的计划,还有一年的时间。
这一年,用来休养生息,积攒粮草,训练玄甲军。
等到贞观三年,才是大唐北伐,解决边患的时候。
可现在。
而且不是小打小闹的劫掠。
“三十万”
李世民看着战报上的数字,手背青筋凸起。
“他这是倾国之战!他是要跟我赌命!”
这完全打乱了他的所有部署。
现在的关中,秋收刚过,府兵正在轮换,正是旧力已去、索尼未生的时候。
“来人!”
李世民猛的停下脚步,大吼一声。
“传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李靖!”
“还有兵部所有的郎中!”
“不管他们在干什么,哪怕是在拉屎,也给朕立刻提上裤子滚过来!”
“敲景阳钟!”
当!
当!
当!
沉闷的钟声在长安城上空回荡,惊起了一群寒鸦。
整个长安城的百姓都停下手里的活,惊恐的看向皇宫的方向。
景阳钟响,这是有大敌入侵的信号。
不到半个时辰。
太极殿的偏殿里,大唐的核心班底全部到齐。
房玄龄衣冠不整,杜如晦跑丢了一只鞋,李靖更是一身戎装,手里还提着马鞭。
所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那份摊开的战报,上面的字迹仿佛带着血腥气,刺的人眼睛生疼。
“大家都看看吧。”
李世民坐在主位上,面沉如水。
“咱们的这位邻居,不按套路出牌啊。”
“朔方已经在他们手里了。”
李靖第一个拿过战报,快速扫了一遍,眉头紧锁。
“三十万大军,全员配甲,还有那种会响的武器”
李靖的语气很沉重。
“陛下,这是灭国之战。”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着李世民。
“如果不拦住他们,这三十万人一旦过了黄河,关中平原就会任由他们践踏。”
长孙无忌面带忧色,“可是咱们现在的兵力不够啊。长安周边的十二卫,加上禁军,满打满算也就八万人。其他的府兵还在集结,至少要两个月。”
“两个月?”
李靖冷哼一声。
“那咱们就只能在长安城下跟他们决战了。”
大殿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以前的突厥人各自为战,打赢一场就散了。可根据情报,现在的苍狼军令行禁止,装备精良。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火气。
“慌什么!”
他一巴掌拍在扶手上。
“朕当年带着三千玄甲军就敢冲窦建德的十万大阵。现在朕坐拥天下,还怕他一个草原上的野种?”
李世民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舆图前。
他的手指在长安和朔方之间划了一条线。
“既然他想提前打,那朕就陪他打!”
“传朕的旨意!”
李世民眼中寒光一闪,语气变得斩钉截铁。
“关中地区,所有十六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男丁,全部征召入伍!”
“工部立刻停下手里所有的活,全力打造军械。朕要所有的库房都打开,哪怕是把家底掏空,也要把这仗打赢!”
他转过头,死死的盯着李靖。
“药师。”
“臣在。”
“朕给你五万人。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
“朕不管你是去填命,还是去用计。”
“无论如何,给朕在泾阳一线,把这群狼崽子挡住!”
“要是让他们跨过泾水一步”
李世民拔出腰间的佩剑,一剑砍掉了桌角。
“提头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