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的血腥味尚未散尽,新的秩序已经在高效的创建。
一天的时间,足够一支军队完成休整与重组。
战死的袍泽被就地安葬,缴获的兵甲堆积如山,经过挑选、分类,迅速补充到各个作战单位。数千匹无主的战马,成为了苍狼部落最重要的一笔战略资源。
傍晚,当最后一抹残阳挂在山尖,整个营地已经肃静下来。
不再有打铁的声音,不再有新兵的操练声。只有数千个沉默的身影,在各自的营区内,默默的擦拭著兵器,检查著甲胄的每一片连接处。
火枪手们将定装的纸壳弹药,一包包仔细的放入腰间的弹药盒,他们的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骑兵们则在喂食自己的坐骑,用的是掺了豆料和盐的精饲料。战马打着响鼻,贪婪的咀嚼著,积蓄著即将爆发的体力。
康默然走上前来,他的脸上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汗,全军集结完毕。”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三千火枪营,五百萨尔娜将军的轻骑兵,还有您麾下最精锐的两百重甲骑兵。合计三千七百人。人人三日口粮,弹药足额。”
“斥候呢?”
“四个时辰前回的消息。突利可汗的营地,就在前方一百二十里外的枯泉草原。两万人的大营,铺开了十几里,营帐散乱,防备松懈。”康默然递上一张简陋的地图,上面用炭笔勾勒出大概的方位。“他们甚至没有挖掘壕沟,连巡逻的斥候,都只在营地周围五里活动。
地图在晚风中哗哗作响。
“他看不起我。”他陈述著一个事实。
萨尔娜不知何时也走了上来,她已经换上了一身轻便的皮甲,腰间的弯刀擦拭得雪亮。
“他不只看不起您,汗。”萨尔娜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嗜血的沙哑,“他是看不起我们所有人。他觉得我们是已经被颉利可汗的狼群围住的羊,只等著被分食。”
康默然的面色凝重起来。“确实如此。在突利可汗看来,颉利可汗的六万主力就在我们身后,他自己带着两万人在东边堵住了我们的去路。我们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飞。他现在,恐怕正在自己的金帐里,等著颉利可汗攻破我们部落后,分一杯羹。”
山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那就让他看清楚。”他的声音不大,却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究竟谁是鳖,谁是那个砸瓮的人。”
他走下峭壁,翻身上了一匹通体漆黑的高大战马。
他没有发布任何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
他只是举起手,然后猛地向下一挥。
“出发!”
命令通过旗语和口令,迅速传遍了整个山谷。
没有喧哗,没有呐喊。
沉重的寂静中,一支庞大的军队如同苏醒的巨兽,开始缓缓蠕动。
火枪营的士兵排成整齐的纵队,迈著沉稳的步伐,率先走出了山谷。他们的脚步声汇集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磨盘滚动的闷响。
紧随其后的是萨尔娜的五百轻骑兵,他们牵着马,马蹄上都裹着厚厚的麻布,悄无声息。
大军如同一道黑色的洪流,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座刚刚埋葬了四千多条生命的山谷,向着茫茫的夜色深处流淌而去。
长夜漫漫,行军枯燥而压抑。
除了风声和整齐的脚步声,听不到任何多余的杂音。
整支军队仿佛变成了一个沉默的整体,每一个士兵都成了这个巨大战争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压抑著自己的呼吸,积蓄著即将喷薄而出的杀意。
“汗,我们这样急行军,一夜最多能走八十里。天亮时,距离敌营还有四十里,很容易暴露。”他的担忧不无道理。长途奔袭,最忌讳的就是在决战前被敌人发现。
“不会的。”云看着前方引路的星辰。“突利可汗的斥候,只会盯着西边,盯着我们部落的方向。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我们会从他们的背后冒出来。”
萨尔娜催马赶上,她的脸上带着兴奋的潮红。
“他们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他们更想不到,我们敢用不到四千人,去冲击他们两万人的大营!”
康默然苦笑了一下。“这确实是一场豪赌。”
“不。”云摇了摇头,“这不是赌。这是计算。”
他勒住缰绳,让战马的速度放缓了一些。
“两万人的大军,听起来吓人。但突利可汗的部队,部族混杂,号令不一。真正属于他自己的精锐,不会超过五千人。剩下的一万五千人,都是被他裹挟来的小部落。这些人,顺风仗或许会跟着冲一冲,一旦战局不利,他们会第一个崩溃。”
他的话语很轻,却像一剂定心针,让旁边的康默然和萨尔娜都安静下来。
“我们的目标,不是全歼他们。我们的目标,是突利可汗本人。”云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夜色。“只要斩下他的帅旗,冲垮他的牙帐,那一万五千的墙头草,会立刻变成我们最忠实的盟友。”
就在这时,前方一名负责探路的斥候如鬼魅般折返,他在马背上对着这边做了一个手势。
警戒!
整个行军队列瞬间停滞,数千人的队伍,在三息之内,从行进状态转为静止,落针可闻。
“汗,前方三里,发现一支敌军巡逻队,大约三十人,正在生火夜宿。”
萨尔娜的眼睛瞬间亮了,她的手已经握住了刀柄。
“我去解决他们!”
“不用。”云抬手阻止了她。“绕过去。”
萨尔娜一愣。“为什么?这正是突袭的好机会!让他们连警报都发不出来!”
“你杀了他们,天亮之后,另外的巡逻队就会发现这里的尸体和熄灭的火堆。”云的解释冷静而清晰。“那同样是警报。我们要的,是让他们在毫不知情中死去。让突利可汗直到我们兵临城下的时候,都以为他的防线固若金汤。”
他对着斥候下令:“找到绕开他们的路。”
“是!”
斥候再次消失在夜色中。
大军改变方向,向北绕了一个弧线,像一条滑腻的蛇,悄悄避开了那堆致命的篝火。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大军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一片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带。
这里,是枯泉草原的边缘。翻过这片丘陵,前方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而在平原的尽头,一片星星点点的火光,如同夜空中的星河,绵延十几里。
那就是突利可汗的大营。
“全军停止前进!就地隐蔽!”
命令被无声地传递下去。
三千七百人的大军,瞬间渗入了丘陵的沟壑与背坡。战马被牵入低洼处,士兵们靠着冰冷的岩石,开始补充干粮和清水。
远方的营地灯火通明,隐约还能听到喧闹的人声和乐器声。显然,他们正在举行某种宴会。
“他们在庆祝。”康默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庆祝把我们困死在了绝地。”
萨尔娜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死死盯着那片灯火,仿佛要用目光将其烧成灰烬。
“一群蠢货。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死期就要到了。”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像一头极具耐心的猎豹,在等待着最佳的扑杀时机。
风从草原吹来,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也带来了敌营中,那令人作呕的、混杂着酒气和烤肉的狂欢味道。
他对着身后的传令兵,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传令下去,全军休息。人衔枚,马裹蹄。”
“今晚子时,用骑兵,踏平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