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草原彻底染成暗红色。
空气中弥漫着血、泥土和钢铁混合的腥膻。
战斗结束了,但战争的气味久久不散。
“清点人数,收敛袍泽尸骨。”
他的嗓音平静,没有任何胜利的昂扬,也没有损失的悲戚,只是在陈述一个必须完成的流程。
萨尔娜从杀戮的亢奋中脱离出来,她翻身下马,开始指挥她的轻骑兵。
活下来的人,动作熟练的在尸堆中寻找著同伴。
他们脱下战死兄弟身上的甲胄,小心翼翼地擦去他们脸上的血污,然后将尸体并排摆放在一起。
一百三十七具尸体。
每一个都是跟随他从苍狼部落杀出来的勇士。
没有人哭嚎,草原上的男儿不为此流泪。
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沉重的悼念。
他策马走到那堆积如山的辎重大车旁。
除了从鹰巢搜刮的金银丝绸,现在又多了近三千套黑狼骑的装备。
这些都是上好的铁器和皮革,剥下来,熔掉,重铸,就是他军队扩张的资本。
那个被俘的白发老人,依旧被捆在铁浮屠的备用马上。
他亲眼目睹了这场不成比例的屠杀,原本浑浊的眼球里,只剩下彻底的空洞。
一支两百人的重骑,加上一千人的轻骑,正面击溃并全歼了三千王庭精锐。
这不是战争,这是神话,或者是噩梦。
“汗,都准备好了。”萨尔娜走过来,她的盔甲缝隙里还在向下滴著不属于她的血。
“出发。
队伍重新开始移动。
这一次,队形的最前方,不再是铁浮屠开路,而是由一百名轻骑兵抬着他们战死的同伴。
他们走在最前面,享受着回归家园的最高荣耀。
队伍行进得不快。
沉重的辎重大车在草地上压出两条深深的辙痕,一路向东延伸,像是给这片草原划开的伤口。
归途的气氛压抑。
胜利的喜悦被战友的死亡冲淡,而前方未知的、更庞大的敌人,像一片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
五天后,当远方山谷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队伍中压抑的气氛才稍稍松动。
那是他们的家。
是他们用血与汗筑起的城池。
城墙上,留守的士兵们看到了回归的队伍。
当他们看清队伍最前方那些被抬着的尸体时,城墙上爆发出了一阵低沉的骚动。
但当他们看到队伍后方那延绵不绝的、满载着战利品的车队,以及那些被绳索牵引的、属于黑狼骑的战马时,骚动变成了惊愕的呼喊。
城门大开。
康默然带着部落的长老们站在门口迎接。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些尸体,他拨弄算盘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的视线越过尸体,看到了阿史那·云,看到了那庞大的战利品队伍。
他快步上前,没有问战果,只是低声汇报。
“汗,一切如常。只是有两个小部落的首领,昨天派人来,说想想脱离我们。”
“把他们的脑袋挂在城门上。”
康默然躬身。
“是。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座城池,这片山谷,将再没有任何人敢于质疑主人的意志。
他直接去了位于城池中央的议事大厅。
那是一个用巨木和夯土构筑的巨大建筑,足以容纳数百人。
大厅正中,依旧是那张巨大的沙盘。
他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亲卫,径直走了进去。
萨尔娜和几名在战斗中表现出色的百夫长紧随其后。
康默然安顿好队伍的后续事宜,也匆匆赶来。
议事厅内,火盆燃烧着,将整个空间照得通明。
康默然走进来,他手里拿着一本新的账册。
“汗,这次的缴获,光是金银,就足以让我们再多武装五百名重骑。黑狼骑的甲胄和武器,品质极高,可以直接使用。另外,我们还缴获了近两千匹上好的战马。”
他的嗓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这是一笔足以让任何草原势力都眼红的财富。
“不够。”
康默然的算盘停了。
萨尔娜嗤笑一声。
“当然不够。这点东西,还不够给颉利老狗塞牙缝的。”
“我们打赢了,但我们也暴露了。”云的木杆在沙盘上移动,指向了他们回来的路线,“鹰巢被毁,黑狼骑全军覆没。你觉得颉利会怎么想?”
他看向康默然。
康默然的额头渗出汗珠。
“他会震怒。他会集结他所有能集结的力量,不惜一切代价,把我们碾碎。”
“对。”云肯定了他的判断,“所以,我们不能等他集结。我们要在他最愤怒,最失去理智的时候,再给他一刀。”
他用木杆重重点在山谷的入口处。
“就在这里。”
一名百夫长不解的开口:“汗,您的意思是,我们要在这里防守?”
“不。”云摇头,“防守,就是把主动权交到对方手上。我们要进攻。用一种他无法拒绝的方式,让他主动走进我们的口袋。”
他看向康默然。
“颉利的大军从王庭出发,到我们这里,最快需要多久?”
康默然快速拨动算盘珠子。
“轻骑急行军,五天。大军带着辎重,至少十天。”
“很好。”云的木杆从山谷移开,沿着一条路线向西划去,最终停在了一个距离山谷两天路程的丘陵地带。
“萨尔娜。”
“在。”
“你带五百轻骑,带着从鹰巢缴获的一半金银珠宝,去这里。”
萨尔娜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等待后续的命令。
“到了之后,把东西都扔在那里。然后,向西边派出斥候,让他们不小心被颉利的前锋发现。一旦被发现,立刻全速撤退回山谷。”
康默然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汗!那是一半的财宝!这是”
“这是诱饵。”云打断了他,“最昂贵的诱饵。颉利会得到消息,一支小规模的队伍,带着他鹰巢的财宝,出现在距离他主力不远的地方。他会怎么做?”
“他会派兵追击!他会认为我们是想带着财宝逃跑!”萨尔娜立刻明白了。
“没错。他会派出他最快的骑兵,也许是另一支黑狼骑,也许是他自己的亲卫。他想夺回财宝,更想抓住你们,问出我们主力的位置。”云的木杆缓缓移回山谷入口。
“而你们,要做的就是把他们引回来。引到这个山谷里。”
他抬起头,环视著在场的所有人。
“我们的重骑兵和铁浮屠,不适合在山地作战。但我们的另一种武器,最适合。”
他看向大厅角落里,那些堆放整齐的,一排排崭新的管型火枪。
“传令下去,全军休整一天。所有火枪手,进驻山谷两侧的预设阵地。把所有的火药和弹丸都搬上去。”
“康默然。”
“在。”
“计算我们所有的粮草,能支撑这座城被围困多久。”
康默然的手指在算盘上飞速移动,片刻后,他给出了一个数字。
“如果只算战斗人员,可以支撑三个月。如果算上城里所有的部民,最多一个月。”
“一个月。”云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他走到大厅门口,看着外面星光下的城池。
士兵们正在搭建灵棚,安放战死的同伴。
妇孺们从屋子里走出,端来热水和食物。
整个部落像一台精密的机器,在经历了短暂的冲击后,开始有条不紊地运转。
“一个月后,颉利的大军,会成为我们新的军粮。”
他的嗓音不大,却让身后的康默然和萨尔娜都听得清清楚楚。
萨尔娜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嗜血的笑容。
康默然则低头看着自己的算盘,仿佛想从那冰冷的珠子里,算出这场豪赌的胜率。
他转身,走向沙盘,拿起一块代表敌军主力的巨大石块,将它放在了距离山谷十天路程的西边。
然后,他又拿起一块代表诱饵的小石子,放在了丘陵地带。
最后,他的手指,重重按在了山谷的入口。
那里,将是屠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