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帐内的空气,因为首领们的退去而变得稀薄。欣丸夲鉮栈 哽薪罪全
康默然的手指搭在算盘上,却没有拨动。
他的视线黏在沙盘上那个代表鹰巢的石块上。
“汗,这不是赌博。”
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赌博尚有计算胜率的可能。你这是在用整个部落的性命,去挑战长生天的喜怒无常。”
萨尔娜将擦拭干净的弯刀插回鞘中,发出一声轻响。
“商人,你的胆子和你的算盘珠子一样小。这不是挑战,是献祭。把突厥黄金家族的未来,在他们还未长成时,就全部宰杀,献给新的神。”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
“我喜欢这个计划。”
康默然没有理会她的嘲讽,他只是看着阿史那·云。
“鹰巢是颉利的禁脔,防卫必定森严。我们的大军目标太大,一旦被发现,在抵达之前就会被游骑拖垮。然后,颉利的大军会从四面八方涌来。我们没有退路。”
“谁说我们要大军压境?”
他走到康默然面前。
“火枪兵与重骑兵,留守城池,作为最后的防线。康默然,你负责后勤与守备。在我回来之前,这座城就是我们的根。”
康默然一愣。
萨尔娜也皱起了眉头。“那你带谁去?”
“你。”云指向萨尔娜,“带上你的一千轻骑。他们是草原上最好的斥候和最快的刀。”
他又伸出两根手指。
“以及两百重甲骑兵,包括那一百名装备了新马的骑士。”
最后,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还有我,和我的十名亲卫。”
总数不到一千三百人。
一支孤军。
康默然的呼吸停滞了。
用一千多人去突袭突厥汗国的核心?这比他刚才设想的还要疯狂。
“鹰巢的守卫,是颉利麾下最精锐的百战老兵,他们是教官。”康默然的声音发颤,“里面的学员,都是十五岁以上的突厥贵胄,从小在马背上长大,他们每一个人都经历过血战的洗礼。”
“所以他们傲慢。”云接过了话头,“他们是雄鹰,只提防天上的猎人,从不看脚下的蚂蚁。他们习惯了整个草原对鹰巢的敬畏,不会想到有人敢把主意打到那里。”
“速度,就是我们唯一的武器。萨尔娜的轻骑负责扫清沿途所有的眼睛。我们昼伏夜出,绕开所有部落的耳目,像一把无声的匕首,直接插进它的心脏。”
他的计划简单粗暴,却又精准的抓住了唯一的破绽。
那就是思维的盲区。
萨尔娜的呼吸变得粗重,她舔了舔嘴唇,仿佛已经闻到了血的味道。
康默然的算盘终于开始拨动,这一次,他计算的不是粮草,而是时间与距离。
三天。
准备的时间只有三天。
他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在新城的街道上缓步而行。
士兵们的巡逻队列从他身边走过,整齐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
远处的工坊区,火光冲天,锻打声彻夜不休。
那是兵工厂在执行他的命令,为新装备的优化战马赶制特制的蹄铁和甲片。
他的军队,他的城池,就像一个精密的机器,已经开始为了新的战争而运转。
他走到一处拐角,停下脚步。
阴影里,几个刚刚离开王帐的部落首领正聚集在一起,低声交谈。
他们的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恐惧与动摇。
“疯了他绝对是疯了”
“挑战颉利可汗?他以为他是谁?冒顿单于吗?”
“我们不能跟着他去送死。必须必须把消息送出去!”
说话的是黑鹰部落的首领,他的部落在一个月前被吞并,他本人也是被迫归降。
“送给谁?怎么送?现在全城戒严,一只鸟都飞不出去!”
“我我有办法”
他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他只是对着身后不远处,一个如同铁塔般矗立的亲卫,做了一个微不可察的收拾。
那名铁浮屠的头盔微微点了点,然后悄无声息的融入了更深的黑暗。
第二天清晨,黑鹰部落被命令立刻拔营,前往东方一处新的牧场。
他们的首领没有出现。
官方的说法是,他昨夜饮酒过量,坠马摔死了。
没有人敢于质疑。
那些昨天还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首领们,今天都变得沉默寡言,他们督促部众的速度,比任何人都要快。
恐惧是最好的约束。
第三天,黎明。
大军在城外集结。
没有旌旗招展,没有战鼓雷鸣。
只有一片钢铁的沉默。
一千名火枪步兵排列成十个方阵,他们是这座城市的基石,是康默然守住家底的依仗。
萨尔娜的一千轻骑兵在队伍的最外侧,像一群焦躁的狼。
他们的马匹不安的刨著蹄子,骑士们反复检查著弓弦与箭囊。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两百名重甲骑士。
他们胯下的战马,比寻常的突厥马高大了整整一圈。
虬结的肌肉在铁甲的缝隙间贲张,口鼻中喷出的热气,在清晨的寒意里凝成白雾。
它们就是解锁了基因优化的第一批成品。
那匹通体乌黑的优化战马,是所有同类中的王者。
它打着响鼻,用蹄子重重的踏击地面,留下一个清晰的印记。
沉重的身体落在马背上,那匹黑马只是身形微微一沉,便稳稳站住。
他策马来到队伍前方。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过来。
“此去向北,是颉利的鹰巢。”
他的吐字清晰,传遍了队列的每一个角落。
“那里,有突厥未来的王,未来的将军。他们身上穿着丝绸,腰间挂著黄金。”
“杀了他们,他们的丝绸和黄金就是你们的。”
“他们的牛羊,会塞满你们的帐篷。他们的女人,会为你们生下孩子。”
“我只给你们一个命令。”
他勒转马头,面向北方那片苍茫的天地。
“杀光所有会动的东西。”
说完,他没有再看任何人。
他高高举起覆盖著甲片的手臂。
然后,猛然向前挥落。
没有号角,没有呐喊。
命令以一种无声的方式下达。
最先行动的是萨尔娜的轻骑兵,她们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散开,化作数十股黑色的细流,朝着北方的地平线渗透而去,她们是为大军扫清障碍的梳子。
马蹄开始迈动。
起初是缓慢的、沉重的、如同磨盘滚动的步伐。
随即,步伐加快。
地面开始发出轻微的颤抖。
黑色的洪流涌出了城池的阴影,汇入广阔的草原。
然后,他再也没有回头。
他的前方,只有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