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内的欢快气氛被马蹄声割裂。
夜风吹散了帐内的暖意，将峡谷中特有的焦臭与膻气重新灌入他的鼻腔。
他大步走向峡谷入口，萨尔娜和几个老兵已经跟在了他的身后。
月光下，康默然的身影出现在峡谷口。
他的旁边，站着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干净的丝绸长袍，头戴一顶小帽，身形微胖，脸上挂著职业化的谦恭。他不像草原人，更像是从中原腹地走出来的行商。
“汗，我回来了。”
他的姿态比离开时更加恭敬。
“这位是？”
“汗，这位是胡掌柜，从朔方城来，是做皮货生意的大商人。”康默然介绍道，同时侧过身，让出身后的胡掌柜。
胡掌柜立刻上前一步，拱手作揖，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
“见过阿史那汗。”他开口，说的是一口流利的突厥语，但调子有些生硬，“久闻苍狼部落威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皮货？”
“正是。”胡掌柜的笑容恰到好处，“听闻汗的部落勇士个个都是最好的猎手，我这次来，就是想求购一批上好的狼皮和狐皮。价钱好商量。”
康默然在一旁补充：“胡掌柜出手一向阔绰，可以用黄金支付，也可以换成粮食。”
黄金，粮食。
这正是部落目前最急需的东西。新招募的部众，缴获的战马，每天都是一笔巨大的消耗。
“苍狼部落的皮货，自然是最好的。”他用平直的口吻陈述一个事实，“但我们不缺黄金。”
胡掌柜的笑容僵了一下。
康默然也有些意外。
“那汗的意思是？”胡掌柜试探著问。
“粮食可以。但是，我还有一个条件。”云伸出一根手指。
“汗请讲。”
“我要茶叶。最好的砖茶。”
茶叶。
这个词从一个突厥部落首领的口中说出，让胡掌柜和康默然都愣住了。
在草原上，茶叶是比丝绸和黄金更珍贵的奢侈品，只有那些最顶级的贵族才享用得起。
胡掌柜迅速恢复了常态，脸上的笑容反而更真切了几分。
“没问题！”他一口答应下来，“只要汗的皮货能让我满意，别说砖茶，就是江南新出的春茶，我也能给您弄来！”
在他看来，提出这种要求的客户，才是真正有实力、有底蕴的大客户。
“好。”云点头，“哈丹，带胡掌柜去仓库看货。”
“是，汗。”哈丹从后面走上来，对胡掌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胡掌柜再次行礼，跟着哈丹走向存放战利品的地方。
“你这次办得不错。”云对康默然说。
“为汗效力，是我的荣幸。”康默然的腰弯得更低了。他亲眼见识了这场伏击战的成果，也看到了那些正在训练的新兵和他们手中喷火的武器。
这个部落的潜力，远超他最初的想象。
“他带来的粮食和茶叶，能解燃眉之急。但不够。”云的口吻转向了真正的议题。
康默然的心脏跳动加速。
他明白，真正的生意现在才开始。
“我需要三样东西。”云没有兜圈子，“铁，大量的铁。木炭，同样是大量的木炭。还有盐。”
这三样东西，每一样都是草原上的硬通货，也是被严格管控的战略物资。
尤其是铁。
私下向草原部落贩卖铁器，在大唐是足以抄家灭族的重罪。
康默然的额头渗出了汗珠。
“汗，这这三样东西，不是小数目。特别是铁，官府查得非常严。”
“所以才需要你。”云看着他，“你有你的渠道。总有办法把东西运到它们该去的地方。”
康默然的呼吸变得粗重。
他不是没做过这种生意，但从未接过如此庞大和危险的单子。
这已经不是投机，这是在用身家性命做赌注。
“我需要一个理由，汗。”康默然抬起头，“一个说服我自己，也说服我的伙伴们的理由。”
他转身，指向峡谷深处，那些在篝火下操练火枪的新兵。
“那就是理由。”
康默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夜色中，一声沉闷的爆鸣响起，一团火光在新兵的队列中炸开。
虽然距离很远，但那独特的声响和威力，依旧让康默然的眼皮跳动。
“我看到了，汗。”康默然收回视线，“那是一种可怕的武器。但是，颉利可汗的大军，有数万铁骑。您这点人手，恐怕”
“所以，我才需要更多的铁，更多的木炭。”云打断他，“我要让我的每一个族人，无论男女老幼，手里都握著那样的雷霆。”
康默然沉默了。
他在飞快地评估风险和收益。
这是一个疯狂的计划。
但如果成功，回报将是无法计算的。
“我需要两成。”康默然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未来，您用这些东西征服的一切，我需要分走两成的收益。无论是土地、奴隶，还是战利品。”
“可以。”云的回答快得让康默然意外。
“我还要一个保证。”康默然补充道，“保证我的商队在您的领地里，拥有绝对的安全和自由贸易的权力。”
“可以。”云再次干脆地同意。
他向前走了一步，高大的身躯在康默然面前投下浓重的阴影。
“康默然，你要的不是两成收益，也不是贸易权。”云的口吻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你赌的是一个未来。一个由我来制定规则的未来。在这个未来里，你得到的，会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康默然的身体轻微的颤抖。
这个男人，完全看穿了他的内心。
他不是在索要利润，他是在投资一个王朝的雏形。
“我明白了，汗。”康默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彻底躬下身，“您的意志，就是我的方向。铁、木炭和盐，三个月内，我会给您第一批货。”
就在这时，去仓库看货的胡掌柜匆匆跑了回来。
他的脸上没有了职业化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与贪婪的复杂神色。
他甚至没有看康默然，径直冲到阿史那·云面前。
“汗！”他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变调。
“除了狼皮。”胡掌柜的视线扫过峡谷深处关押俘虏的方向，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您这里还有别的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