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能教化交好,始皇帝陛下何必让他们来这北境修建长城,以御北方游牧民族。
扶苏目光远眺,沉吟道:“将军之虑,孤岂会不知?但将军可曾想过,始皇帝陛下横扫六合、一统天下,为何未对六国馀孽赶尽杀绝呢?是做不到吗?还是始皇帝陛下心存仁慈之念?”
王离闻言沉默,他岂不知始皇帝绝非心慈手软之辈,百万众生之血,还未干枯,也并不是做不到,六国城壁都未能阻挡的住大秦铁骑,又何况是区区几个馀孽呢,但他却也难窥其深层考量,只得躬身答道:
“陛下高瞻远瞩,末将愚钝,未能尽察。”
只是,北方游牧与六国馀孽终究不同,这二者又怎能一概而论?
似看穿他心中疑虑,扶苏继而问道:“如今大秦境内,还有楚人、秦人、魏人之分吗?”
“这……”王离心头一动。些许隔阂或许仍在,但早已不复昔日那般壁垒分明,以国为界,相互仇视。
就算是还有,也只是那些往昔的六国贵族,念念不忘之前的富贵,自以为是的高人一等罢了。
而之前六国的子民,现在不正是秦之子民吗?
“如今尚有残存,可十年后、百年后呢?”扶苏语气稍顿,“今日之敌酋,未必不能成为来日大秦之民。”
“若孤今日执意挥刀杀戮,这北境之患,何时才能真正平息?”他清楚,民族文化的融合从来非一日之功,却总得有个开端。
王离肃然动容,双手抱拳深深一揖:“末将受教!”
公子扶苏这并非是仁慈心软,而是有胸怀天下的格局,远非自己这般武夫所能企及。
世人都错看了公子。
斜阳斜照,映射出扶苏挺拔的影子。恍惚间,王离竟觉眼前之人与那个吞并八荒的始皇帝身影,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两人低声交谈的馀音尚未散尽,便见前方胡人部落的木门缓缓推开,胡人首领那木托正领着族中男女老幼缓缓走出。
他们身形瑟缩,步履迟疑,脸上布满尘土与泪痕,原本桀骜的眼神此刻被浓重的徨恐填满,频频望向秦军亮闪闪的戈矛,孩童紧紧攥着长辈的衣角,低声啜泣着不敢抬头。
“公子,计成了!”
王离语气有些难以置信的震撼。他望着身旁神色平静的扶苏,却宛如大海般深不可测。
此前他还以为,公子扶苏是不通兵事,才要随军深入胡地,将自己于自陷险境,甚至是不顾全军安危的莽夫之举。
可谁曾想到,扶苏仅凭一番虚实相间的言辞,辅以秦军兵临城下的威慑,竟不费一兵一卒便瓦解了胡人的抵抗之心,促成了这场兵不血刃的大胜。
不止是王离,四周的秦锐士们也纷纷收敛起先前的漠然。这些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军士,向来也只敬强者。
往日里,他们对扶苏的尊敬,更多是源于“大秦长公子”这一与生俱来的尊贵身份,是礼法之下的必然顺从。而此刻,他们望着这位立于军前气度雍容的公子,眼神中已然多了几分由衷的认可。
他们要追随、效忠的,是如同历代秦君那等英明的雄主,而非是庸主。
扶苏眼角馀光扫过将士们转变的神色,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此番随军涉险,终究不负自己所望,军威初立。
收回目光,他正视前方,那木托已然行至阵前。
迎上扶苏锐利如鹰的目光,那木托下意识低下头,不敢直视。他深呼出一口粗气,身形猛地一矮,单膝重重跪地,双手将像征权力的弯刀高高举过头顶,声音带着几分颤栗:
“公子殿下!那木托及全族三千馀口,愿诚心臣服大秦,自此成为秦民。”
“既是孤之民,那便起来吧。”扶苏唇边漾开如沐春风的笑意,目光温和却自带威仪,也并未去接那柄像征部族权力的弯刀,“部族依旧由你统领,非必要之时,孤不会干涉内部诸事。”
那木托猛地抬头,眼中满是半信半疑的错愕,甚至添了几分不安。
秦军如此大动干戈,既不掠夺牛马财货,也不奴役族人,究竟图什么?
扶苏并未多做解释,转而望向身旁的王离。
王离心领神会,颔首之后抬手一挥。各部秦军数组即刻而动,或稳步推进形成合围,或分散至部落外围布防,各军依次而进,井然有序。
待秦军稳妥控制局势后,王离驱马上前:“公子,可入部落歇息了。”
军队鱼贯而入,部落的门前,整齐堆放着各式各样的石器、铁器与骨器,这赫然变是胡人部落的武器。
较之装备精良的秦军,这差距,不可谓之不大。
扶苏也睹了一眼,便进了一间大毡房里。
“公子,连夜奔波,想必也乏,军中事务,末将自会处置,公子请放心!”
王离未一同进入,而是止步于门口。
“有劳将军费心,孤之意,是让我军军士扮为胡人游牧,以掩人耳目。”
扶苏转身道,此地虽说是胡地,但亦是与匈奴交界之处,还是大意不得。
之所以选择入胡地,是不想与被引诱南下的匈奴骑兵碰个正着,就绕路之东胡境内,转而复攻匈奴腹地,以断其后路。
“诺!”扶苏心中所想,恰与王离不谋而合。
日渐西斜,扶苏才缓步走出毡房,伸了个懒腰,只觉神清气爽,浑身舒泰。
“公子殿下,歇息得还安稳?”
毡房门口,那木托仍在候立。先前桀骜不驯的汉子,早已被全族人的性命压弯了脊背,见扶苏出来,当即满脸堆笑上前相迎。
“尚可。”扶苏颔首应道,目光扫过部落四周。
王离早已妥当安排,部落族人并未遭囚禁,仅在划定范围内自由活动,倒显出一幅秦胡和睦共处的景象。
“我这就安排人为公子洗漱!”木托话音刚落。
一旁的毡房门帘应声被掀起,两名身着貂绒胡服的女子并肩走出,腰间束带勾勒出紧实的腰线。她们手上各端着一只厚重的木盘,盘中铜盆里的热水冒着氤氲白汽,旁边陶碗中盛着的热奶泛着乳白光泽,醇厚的奶香混着草原特有的香草气息,随热气一同弥漫开来。
两女步伐沉稳有力,全无南方女子的娇柔。麦黄色的肌肤在夕阳下泛着健康的光泽,眉眼间带着草原儿女独有的爽朗英气,一双眼眸清亮有神,透着几分不受拘束的野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