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湖水匪號称数万,单是黄龙寨——“浪里判官”程涛麾下,便拥眾八千!
不过所谓“八千”,实则虚多实少。真正操练有素,能列阵廝杀者,不过两千精锐,其余多为流民、渔夫、乌合之眾,不堪大阵。
可对程涛而言,这已足够!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统帅四千之眾,亲率主力直扑舒县,胸中热血如沸,豪情万丈!
此刻,他昂然立於旗舰舟头,披风猎猎,双目如鹰隼般死死锁住前方——那越来越近的白石渡口,正静静躺在月色之下,毫无防备!
巢湖西岸,水浅泥深,暗礁如齿,芦苇如墙——真正能容大军登岸者,唯此一处!
而当望见渡口空无一卒、无柵无垒、无旗无鼓,程涛的心跳骤然一沉,继而狂跳如鼓——
“舒县中计了!官兵主力必已奔赴居巢!此刻城中,定是门户洞开,守备空虚!”
“小的们再加把劲!拿下舒县,肉管饱!酒管醉!女人任挑!金银任抢!今日,咱们不是水匪——是开城的王师!”
这话一出,舟船之上,群匪虽未高呼,却个个目露凶光,牙关紧咬,手臂青筋暴起——桨入水无声,却比战鼓更急;呼吸压得极低,却比狼群更躁!
虽是乌合,此刻却如群鯊嗅血,无声潜行,杀意暗涌!
眼见距渡口不足三里,程涛猛地一挥令旗:“隱入芦苇!缓行潜进!熄灭火把!”
霎时间,数百舟船如蛇入草,悄然滑入岸边茂密芦盪。
桨声渐隱,人影渐没,连水波都似被夜色吞没——唯有程涛指节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眼神中满是兴奋!
过了这芦苇盪,就是白石渡口!
上了岸,到舒县城门,不过几里地!
他早已经偽造好了陆康太守文书,到时奔赴舒县就去骗那守城官兵开门。
若是守城官兵上当,自然万事大吉,兵不血刃。
若是那官兵聪明不上当,问题也不大。根据之前探子匯报,如今这舒县之中一共只有六百左右守军,而他现在手里有四千兵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城门淹了!
甚至不止!
庐江不仅有巢湖,还有大別山!
舒县,正好夹在湖和山中间,前有水,后有匪!
大別山里的匪患也不少,他早就联繫好了山中的几位寨主,只要舒县被围,附近的皖城寻阳等地必然发兵相救。而那时,便是围点打援!
芦苇深处,船影无声。
船头轻触滩岸,程涛一脚踏上巢湖西岸,缓缓鬆开掐得掌心渗血的手,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咧嘴一笑:“舒县老子来了。”
兴奋到要发抖!
不是装的,是真抖!
心臟狂跳,手心冒汗,连腿肚子都在打颤!
他猛地挥动將旗,压著嗓子嘶吼:“快!快!快!全军跟上!別磨蹭!”
水贼们如夜鼠出洞,勾著腰、攥著刀,一个接一个飞扑上岸——没人说话,但每个人眼睛都在放光!
城就在眼前!酒肉女人金银全在眼前!
大事將成!
山坡之上,曹操眯眼俯视,指尖已按上刀柄,杀机蓄满,只待一声令下,可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
“点——火——!!!”
一声爆喝,如洪钟炸裂,自旁边山头轰然砸下!
声浪滚滚,在湖面、在山谷、在夜空疯狂迴荡,震得人耳膜发麻!
曹操猝不及防,猛地捂耳后退半步!
“谁?!”
滩头上的程涛直接被嚇得一个激灵,屁股一夹,差点原地跳起来!
可他话音未落,轰——!!!
火光如龙,冲天而起!
不是一团,不是一片——是一条!一条贴著地面狂飆的火线,沿著涂满鱼油的芦苇、枯草、木柴,瞬间点燃整个渡口!
火舌舔地,如蛇窜行,烈焰腾空,似幕拉开!
一息之间,白石渡口亮如白昼!
水贼们还没反应过来,脚下已成火海!
“啊!”
“火!火!”
“快跑——!”
惨叫四起,阵型大乱,有人往前冲,有人往后退,踩踏、推搡、哭爹喊娘!
程涛站在最前头,热浪“轰”地扑面而来,眉毛“滋啦”一卷,头髮都快冒烟了!
他整个人直接僵在原地,脑子“嗡”地一声,像被雷劈过!
中计了!!!
到底是水贼出身,骨子里没死战到底那根筋,发现中计的瞬间,他连刀都没拔,转身就吼:“撤!快撤!回船上!回湖里!”
亲卫立马围上来,拽胳膊的拽胳膊,推后背的推后背,连滚带爬往水边跑,什么城池、什么文书、什么围点打援全忘了!
保命要紧!
山坡上,夏侯渊急得直跺脚,一把攥住韁绳: “这周家大郎也太心急了!贼寇才登岸不到五百人!现在又是东南风,火全往岸上烧,他们要真往湖里逃,根本拦不住!再等他们重整旗鼓回来,事情说不定真的就麻烦了!兄长,咱们別等了,赶紧衝下去截杀——”
“等等!”
话还没说完,就被曹操一声低喝打断。
夏侯渊一愣,扭头看去,只见曹操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原地,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著岸边——不是看火,不是看贼,而是看风!
准確说,是看那被火光映得通红的——风向!
在曹操呆滯的注视下,那漫天火舌,如赤鳞怒龙破地而出,张牙舞爪扑向滩涂!
龙尾一扫,芦苇成灰;龙爪一按,沙土焦裂;龙口一吞,惨叫四起!登岸水贼如热锅螻蚁,哭爹喊娘,被龙焰舔过之处,皮焦骨裂,寸草不生!
可水贼也不傻,他们往水里逃!
“下水!快下水!”
“上船!回湖里就安全了!”
“火在岸上,水里烧不到咱们!”
数百水贼连滚带爬扑进浅水,爭舟抢筏,手脚並用往湖心划,脸上还带著劫后余生的狂喜!
程涛刚踩上船板,抹了把汗,咧嘴狞笑:“小崽子,想烧老子?还嫩了点——”
话音未落,呼——!!!
东南风未歇,却被白石鉤那道嶙峋石岬一拦,如怒马撞墙,左衝右突,气流骤乱!
白日湖热风西倾,入夜陆暖风东噬,昼夜之交,气旋成涡!
如炉中鼓风,霎时间火势爆开,空气瞬间扭曲,热风如刀,颳得人脸皮生疼!
湖岸三丈之內,草木自燃,沙土冒烟,连石头都“滋滋”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裂开!
下一刻,西风倒卷东风!
赤龙如被神祇调动,腰肢在山间一摆,猛地回头,火舌如巨蟒甩尾,自滩涂腾空而起,挟焚风倒卷之势——直扑湖面!!!
天象骤变,如神祇翻掌,捉龙回浪!!!
水贼们刚跳进浅水,还没来得及庆幸。
“呼——!”
一股滚烫气浪迎面拍来,眉毛卷了!头髮焦了!鼻毛都快烧没了!
“啊!!我的脸!”
“水!水怎么是烫的?!”
“救命!这风是火做的吗?!”
——不是风。
——是焚世之息!
在曹操呆滯如石的注视下,那条焚天火龙,龙首高昂,龙脊倒拧,挟倒卷天风之势,如天罚降世,轰然扑入湖面!
赤龙吞湖!
湖水蒸腾,白雾炸起三丈高!
浮油遇火,“轰隆”连环爆燃,火浪叠著火浪,一重高过一重!
哪还有什么“湖”?
——这是地狱油锅!
哪还有什么“逃生”?
——这是焚天绝阵!
曹操,彻底蒙了。
脑中一片空白,耳中只剩火啸风吼!
可透过这漫天火光、飞灰如雪的炼狱——他,看见了他。
旁岸山岗,烈焰焚天为幕,黑菸鬼嚎为帐。一少年,在眾人簇拥下负手而立,羽扇轻摇,黑髮逆风飞扬。
火光映面,不惊不惧,风卷衣袂,如渊如狱。
江东美周郎,只羽扇轻摇,谈笑间捉龙回浪!
曹操喉头滚动,指尖发颤,近乎梦囈:“此乃天人也。”但这还没完!
湖水沸腾之际,在他震惊到无以復加的注视下,一行轻舟,自远方天际,破浪袭来!
如天兵裂云,如神刃出鞘,直抄水匪逃亡之后路!
打头舟船之上一少年傲立船首,银甲映火,寒枪指天!
火光將他面庞镀成赤金,眉宇如刀,杀气如霜!
在他身侧左有狂斧巨汉,赤膊如铁塔,大斧扛肩,目如铜铃,一声低吼震得湖面涟漪炸散!
右有双斧铁塔,黑甲染血未乾,双斧斜指,疤痕狰狞,如从地狱爬出的修罗!
三人如三尊杀神,立於船头——
身后轻舟列阵如刃,桨影如林,杀气凝成实质,压得湖面风浪倒卷!
“寻阳谢渊在此,尔等鼠辈——还不速速投降?!!!”
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盪风雷激!
一声暴喝,天地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