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人立刻噤声,喉结滚动,半晌才敢抬眼——
见那中年男人又开始吃肉饼,他这才鬆了口气,声音压得比蚊蚋还低。
“鲍先生,我之前化作商人从寻阳去皖城时,从寻阳走水路去皖城,曾在青芦盪远远望见过那谢家大郎与甘兴霸——当时二人並肩登舟,甘寧赤膊挥刀劈浪,谢渊立於船首不动如山那气势,绝非寻常紈絝!”
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如今若再添个许家虎痴说不得,那黄龙寨大当家——浪里判官程涛,真要栽个跟头!您过两日还要与马师在巢湖会面不如我派人去知会一声?”
“不必,若是几个出来搏军功的世家子弟都对付不了,他这黄龙寨大统领的位置,也该换人坐坐了。”
威武的中年男人隨手抹掉鬍鬚上的饼渣,而在这时,一个被店家踹翻在地、满身餿臭的乞丐,踉蹌著从桌边爬过。
下一瞬,一张揉皱的桑皮纸,已悄然滑入年轻男人掌心。
他猛地攥拳,左右扫视,眼见摊主在骂街,食客在喧譁,无人注意这角落,这才指尖颤抖著展开纸条,目光扫过,瞬间瞳孔放大!
“鲍先生!是程涛给您的纸条!他说邀请您今日到城东三十里的老槐林看一齣好戏!”
“好戏?”
威武的中年男人眉头一皱,转瞬又继续低头吃肉饼,过了半晌,这才起身。
“能是什么好戏?城东三十里,无非不就是劫几个小鬼的粮草。”
“先生英明!那我们这”
年轻男人结帐追了上来,后者霸气一挥衣袖,“去,正好顺路,去看看他程涛这些时练兵的成果也好。”
舒县在巢湖西岸。
严格说,是在巢湖与大別山之间的冲积平原上,距湖百里,距山百里,恰如一枚被山水夹在掌心的棋子。
也因此,谢渊欲剿巢湖,必先在湖畔立营、囤粮、修寨。
运粮是个问题,但问题也不大。
那陆康虽然不让周乔两家部曲介入剿匪,但本质只是尽力不让周乔两家继续坐大,骨子里依旧还是想要剿匪,因此从舒县到巢湖边这段距离的粮草,都可以由周乔两家负责。
东汉步卒常规行军,若是在丟弃輜重的情况下急行军,一天能走六十到八十里,若是带著輜重队伍,一天则是走三十到四十里路。
正常情况下来说,部队肯定是带著輜重前进。
不过
入夜,舒县城东三十里,老槐林。
“老四,你说大王的法子能成吗?!”
王虎已经灌木丛里趴了快两个时辰,蚊虫叮得他眼皮肿胀,腰胯酸麻如断,右手紧攥环首刀,左手却忍不住在皮甲下猛搔屁股
李老四趴在他身侧,眼睛却亮得像淬了火的刀尖:“肯定成!其一,此处离舒县才三十里!谢家那帮少爷兵,做梦都想不到,我们敢摸到他们眼皮底下埋伏!——我们黄龙寨,什么时候上过岸这么远?!”
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声音因兴奋而发颤:“其二,再往前三里,就是片开阔平地,最適合扎营!军队走了一整天,人困马乏,看见平地必鬆懈,更何况我们不硬拼,只烧粮!
我以前听说书先生说过,正所谓军令如山!现在距离他们集合的日子只剩两天,粮草一烧,那谢家子只有两条路——要么,灰溜溜回城重运,误了军期,不战自败!要么,咬牙轻装强冲,可湖边早有咱们的兄弟张网等鱼!”
说到这里,他忽然压低嗓音,指向身后黑黢黢的树影:“就算实在不可为——你別忘了,此林背靠杭埠河!谢家子再厉害,能追进河里不成?咱们趁夜色往林里一钻,摸到河边跳上快舟,他如何追的上来?!”
王虎听得呼吸粗重,却仍忍不住嘀咕:“可万一,那谢家小子,偏不走这条路呢?”
说到这里,李四的眼神忽然变得狂热,“怕什么!大贤良师亲授的符水,咱兄弟哪个没喝过?水里火里,阎王都不敢收,个个都是天佑之人!气运方面,难道还赌不过那世家小儿?!”
王虎也兴奋起来,搓著手:“是也是也!有黄天护佑,我等此番定有胜无败!”
就在此时——
身后传来黄龙寨三当家——浪里蛟压低嗓音的嘶吼:“全体噤声!马蹄声来了!”这浪里蛟,生得膀大腰圆,满脸横肉,嗓门粗如破锣,但却一身武艺不俗。
来了!来了!来了!
王虎眼珠几乎瞪出眶外,死死盯著官道,十息之后,蹄声如雷!
三骑当前,数百甲士紧隨其后,火把如龙,浩浩荡荡开进老槐林!
中央一骑,银甲寒枪,正是谢渊!
左侧红羽飞扬,九霄风雷戟寒光慑人——甘兴霸!
右侧蓝巾束髮,双刀如雪——蒋公奕!
“那插红羽的,必是甘寧!”
“错不了!那五丁开山斧,重一百六十八斤,除了譙郡虎痴,谁抡得动?!”
林中埋伏眾人都兴奋起来,心里暗暗盘算,但谁都没发出声。
这时,几个举著火把的士兵朝林间走来,眾人都是紧张起来,可很快,他们又放鬆了下来,没什么別的原因,那士兵只是在林间用火光晃了一下,然后便快步回了部队,好似怕黑一般。
“果然是一群少爷兵!”
眼看谢渊听完匯报,立刻带著队伍开拔朝那营盘走去,水贼们一个个兴奋不已。
谢渊过去不久,地面就再次微微震颤——运輜重的车来了!
这下別说王虎李老四,就连这一块的队长都有些兴奋了!
此次巢湖剿匪势大,若是寻常水贼,自然不希望事情闹大。
可他们並非寻常水贼,他们是一群有理想有追求的水贼!他们这次突击上岸,目的就是为了把事情搞大,从而將地方甚至是朝廷的目光都吸引到巢湖,给教中另一大事谋取空间!
而若是这次他们能成功,回去个个都有重赏!
这下连浪里蛟都兴奋得搓手!
可很快,眾人又皱起眉头——那车队,走得也太慢了!半天还在林子边缘磨蹭! “是走了一天,走不动了?!”
李老四眉头紧皱,眼神中满是急迫。他並非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普通水贼,而是落魄武人之家的孩子,只不过因为家里被黄家所害,这才投身巢湖,因此他的思维也要比其他水贼清楚的多——
那谢渊刚刚经过,目的是为了去前面检查平地是否適合扎营,一旦確认,必定会带一批士兵回来接应輜重。
时间不等人!
浪里蛟也急了,猛地挥手:“摸过去,別出声!”
数百黑影如潮水般,无声潜向林口!
十息二十息三十息
輜重车队,终於——彻底入林!
浪里蛟猛地拔刀,嘶声炸裂:“等不得了——杀!!!”
喊杀声如惊雷炸响!
王虎一马当先,环首刀高举,狂吼著衝出灌木——可就在他跃出树影的剎那!
“咻——!”
一支狼翎劲矢,如毒蛇出洞,精准贯入眉心!
他身体一僵,瞳孔放大——
最后所见,是月光下,一名银甲少年跃上粮车,挽弓如满月,箭锋寒芒直指林中群贼!
“我寻阳谢渊,在此候尔等鼠辈多时了!”
一声暴喝响彻夜空,而那张脸——竟与方才过去的“谢渊”,有三分相似!
谢渊跳上輜重的瞬间,运粮队全员暴起,第一时间从马车下抽出刀剑,刀剑齐出,寒光如潮!
大地在颤!蹄声如雷!
本该远去的甘寧、许褚,竟率铁骑自林外折返,如血刃回鞘,瞬杀而至!
“阿渊果真神机妙算!这群鼠辈竟真在此埋伏!哈哈!吃你许爷爷一斧!”
斧光如瀑,劈落处——贼首断颈,马蹄踏颅!
周泰血热难抑,抡起巨斧紧隨其后,双斧交盪,如神牛开山,水贼阵线,一触即溃!未及喘息,甘寧红羽如焰,双戟绞风;蒋钦蓝巾猎猎,双刀卷雪!
四骑如刃,切入贼阵,所过之处,断肢横飞。
如此场面,浪里蛟哪还不明白自己中了埋伏?
可还不等他转身想逃,从马车里抽出长枪的谢渊就冲了过来!
浪里蛟不惊反喜,狂吼:“哈哈哈!老子正愁无路,你这小娃娃倒自己送上门来,纳命来吧!”
大吼一声,浪里蛟就手持长刀扑向谢渊,正欲一刀隔开谢渊盪来的长枪,可就在刀枪交击的瞬间——
“噹——!!!”
爆响如雷炸耳!
浪里蛟八尺之躯,竟被一枪抽得横移三步,靴底犁出深沟,虎口崩裂,刀身嗡鸣欲断!
未完!
谢渊手腕一沉,枪锋自上而下——
轰!!!
不是刺,是劈!是砸!是山崩压顶!
他虽然手里拿的是枪,然他这段时间练千重山,为了感受那千山叠嶂,一山高过一山的无尽叠加力道,在李寒烟的指导下他用的是棍。
只不过战场之上,棍的杀伤力太小,他如今的身子又无法用喜欢的巨斧与画戟这类重型武器使出千重山,这才用的长枪。
可就算兵器不称手,力道,依旧恐怖如斯!
许褚、甘寧、周泰、蒋钦——这几日演武场被这“乱劈风”揍得齜牙咧嘴的老鸟,此刻眼神齐震。
这哪是枪法?分明是棍法裹著枪锋!劈扫如狂风捲地,每一击落下,力道竟比上一击更沉、更重、更疯!
眨眼之间,浪里蛟如醉汉陀螺,刀上豁口连闪,步步后退,双臂发麻,几欲跪地!
“你家二弟,当真恐怖。”
许褚一斧將面前水贼分二,甘寧在旁边也是面色骄傲又复杂,“哈哈,我家二弟,天下无敌!”
千重山!
力如重岩叠嶂,一重高过一重!
谢渊臂肌暴起如铁,枪影如山压顶——
浪里蛟双膝一软,喉头腥甜,眼看就要被砸进土里!
槐树林里,火光通天。
与此同时,三里外山崖。
威武中年男人负手而立,眉峰微蹙,侧首低语:
“管將军。”
“去,把那浪里蛟捞出来——他知道的太多,不能落在汉军手上。”
巨汉抱拳,声如闷雷:
“诺,將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