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滩渡,青河码头,
乌云压得极低,整个天空雾蒙蒙的。
闷热的空气里混合着一股散不掉的味儿——腐烂的水草、腥臭的湿木、劳工的汗臭
江明此时正在一个露天的摊位上小心翼翼地喝着一碗能够照见人影的稀粥。
脚上破布条和烂草绳捆扎的草鞋都几乎要脱落。
等到一碗稀粥喝完后,江明才觉得身上多了一丝暖意。
他刚穿越过来不过一个时辰。
原主也叫江明,十六岁,漕帮最底层的小脚漕丁,漕丁就是码头搬运货物的劳工。
母亲早亡,半年前父亲瘫在了床上,为了生计,不得不出来做事。
三天前原主因动作稍慢,挡了一个小管事的路,被一脚踹在肋下,当时就呕了血,连夜发了高烧。
今早强撑着来干活,实在是头晕的遭不住了,就找到了个地歇会儿。
再睁眼,就成了他。
青河码头这个地方是漕运在线的一个大码头。
官府的税吏、漕帮的爷们、各路捞偏门的蛇虫鼠蚁,都趴在这条血肉运河上敲骨吸髓。
像江明这样的小漕丁,命比运河里的泥鳅还不值钱,死了,往河里一扔,连个水花都溅不起。
摊子旁边,
几个同样衣衫褴缕的漕丁正蹲着歇气,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
就着一文钱的稀粥,配着自己带的粗粮饼子,也算是吃了一口热乎饭。
“听说了么?‘水牌子’钱又要涨了。”一个老漕丁哑着嗓子,声音低得几乎被码头嘈杂淹没。
“估计又要提前收钱了。”
旁边一个年轻点的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混着口水:“这帮狗日的!一趟船挣的脚力钱,倒有七成要孝敬出去!还让不让人活!”
水牌子是漕帮发的凭证,没这牌子,就没资格在码头扛活。
而且每月都得交“香火钱”,美其名曰求河伯保佑行船平安,实则是帮里剥皮抽筋的手段。
交不起的,轻则一顿毒打赶出码头,重则……运河底下哪天多一具沉尸,也没人多问一句。
“活?嘿…”老漕丁惨笑一声,露出豁口的黄牙:“能喘气就不错了。”
“昨儿个歪脖子刘,不就因为冲撞了周管事的轿子,被打折了腿扔出去了?”
“这世道,咱这号人,算不得人。”
江明默默听着,思考着该怎么做。
因为他交不起钱。
原主身上为数不多的铜板还被他拿来买了一碗稀粥。
正想着要不要溜走的时候,
码头入口处一阵骚动扰乱了江明的思绪。
几个穿着黑色短打、腰挎短棍的汉子晃了进来,为首的是个三角眼,嘴角耷拉着,看人总带着一股阴狠劲儿。
是收水牌子钱的帮众来了。
蹲着的漕丁们像受了惊的兔子,瞬间弹起来,低眉顺眼地站到一边,大气不敢出。
三角眼带着人,挨个收钱。
轮到江明,他摸索着掏出怀里那几枚被体温焐得温热的铜板,小心递过去。
那是原主今天扛了整整一上午包,才换来的全部收入。
三角眼掂了掂手里的铜钱,斜睨着江明,声音尖利:“就这点?”
“今日…今日就这些了。”江明低着头,语气生涩。
“放屁!”旁边一个帮众厉声喝道。
“当我们是叫花子?这个月水牌子钱涨了!每人再加三十文!”
人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抽气声。
三十文!
再加之原来的三十文,抵得上他们半个月的收入了。
江明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全身只剩下这三枚铜板,哪里去凑三十文?
“彪爷…真…真没了…”江明装作诚惶诚恐的模样。
“求您宽限两日,我明天多扛些包…”
“宽限?”三角眼的胡彪嗤笑一声,手指几乎戳到江明鼻子上。
“河伯老爷能宽限你不下雨?河里的水鬼能宽限你不索命?规矩就是规矩!”
他眼神一厉:“拿不出来?”
“看你小子骨架还行,抵给‘血蛟帮’的矿上去干一个月,这钱,爷替你垫了!”
血蛟帮的矿场!
周围漕丁的脸色瞬间白了,那地方号称鬼门关,进去的人九死一生,熬干血肉就扔进乱葬岗。
江明也是心神一怔。
他知道,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要么现在拿出根本不存在的钱,要么就被拖走,填入那个吃人的地方。
就在这僵持的时候,
有个小弟在胡彪耳边低语了几句。
胡彪眼神突然一闪,咧开嘴笑了笑。
“江明,听说你那病鬼老爹还有一块地。”
“隔两天找个时间卖了来交钱。”
“或者把地契抵押给彪爷我,接下来半年的水牌子都给你免了。”
“彪爷”
“没事。”胡彪拍了拍江明的肩膀。
“彪爷今天就不计较了。”
“回家记得跟你那个病鬼老子商量一下。”
“不过彪爷我啊,耐心可不太好。”
最后几个字,胡彪特意放缓了语速,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说完,也不等江明继续说,走向了其他人。
这件事似乎就是这样被说定了。
江明眼神闪铄看着胡彪的背影。
胡彪明显是想要榨出他身上最后的一点油水。
江明没有留在码头,而是直接回家去了。
外城边缘,
一处破旧的小院子。
江明推开房门。
床上躺着一个枯槁的人,原本不过中年,此时看起来却象个六七十岁的老头。
正是原主的父亲,江高远。
江高远听到动静后,缓慢的转过头来看着看到了江明。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米缸里面应该还有一点米,你快去煮来吃了去院里练武。”
江明神色复杂的看着床上的‘老人’。
往上数三代,他家原本也住在内城,但是家道中落,不断迁移,最终落在了这外城的最外面。
原主的爷爷一生的执念就是回去,而原主的父亲也继承了这个执念,取名江高远,志存高远。
但,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乱世,落在清河县城这二十多万被死死摁在泥潭里面如蝼蚁的贫民中。
想要翻身,难如登天。
书院仕途,被世家门阀死死把控着,只有为他们做牛做马才有机会。
手艺,那也得为所谓师傅端茶递水十馀载才会有真本事。
穷人只能在苦苦挣扎。
原主的父亲在其爷爷的影响下从小开始练武,但是练武一生,也没有练出个名堂,半年前还在夜里被贼人打伤了身子,一直卧病在床。
原主同样也被从小要求练武,不过没有师父引导,终究也是没有练出什么。
反而因为平白耗费了体力,更容易挨饿受欺。
江明此时却目光微动。
也许,
自己不太一样。
在他的眼里面,浮现出一段词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