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是被帐外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和次仁的说话声惊醒的。
“阿妈,你说阿布怎么天没亮就走了?他的伤还没好利索呢!”
“可能是队伍里有紧急任务吧。”拉珍也觉得顿珠走得太匆忙了,她拿着手中刚缝到一半的护膝叹气。
正看到次仁皱着眉头一脸懊恼:“至少等我起来送送他啊……”
桑落在屋子里穿衣的动作微微一顿。
顿珠走了?
怎么这么突然?
桑落心头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
但是这感觉飘忽即逝,桑落根本没抓住。
“阿落你醒啦。”拉珍看到女儿走出来,将手中的护膝放到一边,递过去一杯酥油茶:“我刚才还想着你再不起来就去叫你呢。”
桑落接过酥油茶轻抿着:“我刚才听到,顿珠阿布走了?”
“是啊。”次仁摊了摊手:“本来阿布今天要去接丹增的,那小子最喜欢粘着阿布了,结果阿布又走了。”
次仁说这话的时候,还带上了一点点戏谑:“看来那小子和阿布无缘咯。”
“一会儿他们回来了,可不行这么刺激丹增,知道吗?“拉珍昨晚从占堆那儿,已经知道了丹增对顿珠有多么崇拜。
“到时候把波(弟弟)弄哭了,看你怎么办。”
“那小子才不会哭呢。”次仁对丹增还是很了解的:“他只会一声不吭地盯着人看,知道别人心虚跟他道歉。”
“行,真要是哭了,你可别哄啊。”拉珍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笑意。
次仁好象也想到了什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敢和拉珍对视。
转头的时候,刚好看到桑落抱着个簸箕往外走。
“阿落,你要干嘛去?”
“昨天回来,发现母羊下了两只小羊羔,羊圈得弄得干净些。”
次仁快步走到桑落身边,”抢“走了桑落手里的簸箕:“走,我和你一起。”
桑落看着他亮晶晶地望向自己的眼睛,点点头:“好,麻烦次仁阿布了。”
“不麻烦!这点活儿算什么!”
次仁立刻挺起胸膛,象是接到了什么光荣的任务,率先朝羊圈走去。
清晨的羊圈带着一股牲畜特有的、但并不难闻的气味。
两只刚出生不久,毛茸茸的小羊羔正怯生生地跟在母羊身边,发出细弱的叫声。
次仁干活确实是一把好手。不仅力气大,效率也高,没多久就把羊圈清理得干干净净,就连干草都铺得整整齐齐。
桑落蹲在旁边,仔细检查着刚生产不久的母羊和小羊羔的状况,用手轻柔地抚摸着母羊的脊背,安抚它的情绪。
“阿落,你看这只小的,腿是不是有点软?”
次仁凑过来,指着其中一只看起来更瘦弱些的小羊羔。
桑落仔细看了看,又轻轻摸了摸小羊羔的四肢:“是有点,可能奶水抢不过另一只小羊,我们给它单独喂点温羊奶吧。”
“好,我去准备。”
次仁跑去挤了最新鲜的羊奶,小心翼翼地温热了端过来,正好看到桑落温柔轻抚小羊羔时的侧脸。
纤细的手指轻柔地抚过小羊羔的绒毛,次仁只觉得心里象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又软又暖。
他忍不住咧开嘴笑起来,觉得这满是干草和羊粪味的羊圈,此刻竟比格桑花盛开的花海还要让人心情愉悦。
“次仁阿布你怎么了?”桑落刚才就感觉到次仁回来了,见他半天没过来于是转过头来。
“啊?”次仁从晃神的状态下恢复过来,他端着羊奶走进羊圈:“哦!来了!”
桑落接过木碗,把羊奶一点点喂给那只弱小的羊羔。
次仁就蹲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眼神专注的仿佛是在观摩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
桑落馀光偶尔能看到,有阳光跳跃在次仁沾了草屑的发梢上,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毛茸茸的光晕里。
“好了。”桑落喂完奶,轻轻放下小羊羔:“这几天就单独给它开开小灶吧,晚上的时候也关到旁边装牛粪的屋子里,能吃饱也不冷,有个十天半月怎么都能好起来了。”
次仁立刻递上一块干净的湿布给她擦手,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阿落,你懂得真多,真厉害!”
他夸得直白又真诚,毫不掩饰自己的钦佩和喜欢。
桑落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可别开脸的时候,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这种被人全心全意信赖和赞美的感觉,是她上辈子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因为距离搬到牧场的日子还早,现在这段时间,是藏区人民少有的清闲时光。
桑落和次仁肩并肩地坐在羊圈外的木桩上休息。
次仁从怀里掏出两个包着油纸,用酥油和青棵面捏成的小糌粑团子,递了一个给桑落:“早上阿妈给的,垫垫肚子。”
桑落接过直接放进了嘴里。
酥油的醇香和青棵面的粗糙口感混合在一起,是草原最朴素实在的味道。
一开始桑落还有些吃不惯,现在已经变成她最喜欢的藏区食物第一名了。
次仁几口就吃完了自己的那个,然后也不说话,就侧着头看桑落细嚼慢咽的样子,眼神温柔还带着傻乎乎的笑意。
两个人之间没有太多言语,却有一种自然而融洽的氛围流淌着。
桑落能清淅地感受到,次仁身上散发出的温暖而蓬勃的气息,正一点点驱散她心底因前世遭遇而冷凝的心,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心。
下午,当西斜的太阳将影子拉得长长的时候,村口终于传来了清脆的马铃声和哒哒的马蹄声。
“是阿爸和达瓦回来了!”
一直留意着声音的次仁第一个跳起来,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兴奋。
他下意识地想拉桑落的手,伸到一半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回,只是眼睛亮亮地看着她:“阿落,走,我带你去见见我小弟丹增!”
桑落也被他的情绪感染,心中生出几分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弟弟的好奇。
她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药草,跟着次仁一起向帐篷外走去,目光越过次仁宽阔的肩膀,带着一丝探询,望向那马蹄声传来的方向。